腐臭的烂草气息浓烈地包裹着沈清语,冰冷的河水像无数细密的毒针扎进骨头缝里。她蜷缩在湿滑泥泞的草垛深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每一次细微的颤抖都带来刺骨的疼痛。手中那个粗糙的木盒棱角深深硌着她麻木的掌心,唯一的热源是那瓶冰冷坚硬的小药瓶。
河堤上方那两个灰衣人影如同盘旋的秃鹫。
一个警惕地扫视着河面和对岸错落的棚屋,另一个则弓着腰,锐利的目光一寸寸地梭巡着泥滩上的拖拽痕迹以及河堤坡面上可能藏人的地方。他们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一股训练有素的狠劲,绝非寻常的地痞无赖或沈家那些只会欺软怕硬的恶奴。
沈清语连呼吸都压到了极致。冻僵的身体此刻爆发出求生的潜能,她像一条在淤泥里蛰伏的蛇,用尽每一分力气和技巧,利用草垛巨大的阴影和背后一堆腐朽木板的遮挡,手脚并用地、无声无息地朝着河堤上方相反的方向——远离那条被盯死的背街,朝着河水流淌的下游、更深更乱的棚户区边缘蠕动!
身体每一寸移动都牵扯着冰冷的神经,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是冻伤,也是刚才呛水挣扎留下的内伤。但她不敢停!活着!必须活着!柳如珩那两个字如同烙印刻在骨髓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身后那两道致命的视线感彻底消失在对岸的杂乱屋影和这片洼地的拐角之后,沈清语才敢稍微直起点腰,借着几株枯死的高大芦苇的掩护,终于爬出了这片冰冷刺骨的死亡泥沼。
她不敢走大路。凭着太阳模糊的方向和远处依稀传来的更杂乱喧嚣的人声,沈清语专挑最狭窄、最肮脏、污水横流的小巷钻。冰水浸透的破麻衣沉重得像铁,冻得她嘴唇发紫,脸上蹭的黑灰被汗水和泥泞冲刷出一道道沟壑,显得更加狼狈不堪。
在一个散发着浓烈尿骚味和鱼腥气味的死胡同角落,沈清语终于支撑不住,靠着冰凉的土墙滑坐在地。她毫不犹豫地拔开那扁圆瓷瓶的木塞!
一股极其霸道的药气猛地窜出!她甚至顾不上细看里面深褐色的浓稠药膏,也顾不得手上沾染的污泥,直接用沾满污垢的手指狠狠挖了一大坨,混合着嘴里的血腥气,猛地塞进口中!
不是外敷祛寒!是内服!
剧痛!一股火烧般的霸烈药力从喉咙一路烧灼到胃里!如同吞下了一团烈火!剧烈的刺痛让她瞬间蜷缩如虾米,冷汗和泥水交融淌下!她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痛呼。
就在她几乎要被这霸道的药力冲昏过去时,那焚身的灼热感竟奇迹般地迅速压下了刺骨的寒冷!一股虽然微弱却真实存在的暖流,开始沿着僵冷的四肢百骸艰难地游走!
沈清语急促喘息着,靠在墙上缓神。目光落在始终被她攥得死紧的粗糙木盒上。
胡掌柜情急之下作为“赔礼”塞过来的东西……是什么?
她抹了把脸上的泥水,用同样沾满污泥的手指扣住了木盒边缘简陋的卡扣,猛地一掀!
盒子里衬着粗糙的黄麻布。
没有想象中的珍宝。
只有几块形状不规则、颜色深浅不一、看起来极其不起眼的、鸽子蛋大小的、灰扑扑的石头。以及一小截指头长短、干枯发黑的……像是什么植物的根?
“……”沈清语默然。
价值十两银子?胡胖子黑店宰人毫不手软!
但她眼神微凝。
不对!
她小心翼翼拿起一块灰石。入手温润,份量出奇地沉。用还算干净的手背内侧,在石头表面用力蹭了蹭。褪去那层污垢,在指甲盖划过的微小痕迹处,竟闪过一道细碎得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凝固的金色微芒!
再拿起另一块。颜色稍深,隐隐透着一种内敛的墨绿色。
还有那块枯黑的小根……凑近鼻端,没有异味,只有一种极其极其微弱的、类似陈年雪松木的清苦气息。
沈清语的心脏猛跳了一下!
这些石头……难道是未经过精炼的原矿?!那种极其稀有的……某种蕴含特殊矿物质的矿石?!这截枯根……也许是古籍里提过的、早已绝迹的某种入妆有奇效的古老植物的部分?!胡胖子根本不懂!只当是破烂?
一股巨大的狂喜如同电流瞬间冲散了她身体的冰冷和疲惫!价值!难以估量的价值!这是她真正的第一桶金!
午时,京城南市,最混乱肮脏的“混不吝”胡同末端。
沈清语花了七文钱,从一个瘸腿老头手里租下了他那破棚子后面连着一个不足巴掌大、勉强能算个后院角落的烂泥地两个月(其实老头纯粹当那地方是堆垃圾的)。又花了三十文买了一口带着豁口的粗陶锅、一个半新不旧的石舂、几个大大小小粗劣不一的陶罐陶碗。
她脱下湿透沉重的破麻衣,在角落生起一小堆用捡来的柴火点燃的微火,借着这点热量烘烤着自己半干的内衣。头发重新束好藏在从老头旧货堆里翻出来的一条发霉的头巾里。
木盒里的东西被她用油纸小心包好,深深埋在租赁的烂泥地角落深处。
钱袋里还剩二两多碎银子。她换了一身同样从老头垃圾堆里捡到的、虽然破旧但洗得发白发硬、相对干净的粗布衣裳(像个半大小子的打扮),脸上再次抹上泥灰掩盖过分的苍白和泪痣的标记。目标明确地扎进南市七拐八绕的杂货摊子和草市药铺。
“草酸晶……有没有?”(问第一家药铺,摇头。)
“蜂蜡?最便宜那种……凝固性好的?”(第二家草市摊贩,成功,花二十文买一小块。)
“碱面子,不要石灰……发酵用那种!”(第三家杂货铺,成功,用劣质饴糖混合几个铜板换了一小包。)
“烧酒杯!对,最薄的……最好透光的!”(第四家,陶土店外堆放的残次品角落,花两文钱淘到三个带小裂痕的。)
……
如同最精密的仪器,她穿梭在各种刺鼻的气味、堆积的杂物和摊贩警惕或贪婪的目光中。目标明确,砍价精准,动作麻利。一个时辰不到,怀里揣着一小包草酸晶碎粒(从一个不识货的药童手里诓来的)、一小块蜂蜡、一小包碱面、三个带裂的薄陶烧酒杯、几大包便宜的草木灰(作填充剂和吸附剂用)、一小捆晒干的廉价紫茉莉花瓣(上色)、几块最下等的肥猪油(提亮增稠)、以及几种同样便宜、味道刺鼻的劣质药粉(白僵蚕粉、天花粉),回到了她那块泥泞破败的小角落。
清点“战利品”,沈清语眼中光芒更盛!
她将昨晚在柴房用血改良残留的那半块暗紫胭脂泥从破布里小心抠出。(核心菌种保留!)
点火,热锅!动作熟练到仿佛前世重复过无数次!
熬化小半块猪油(去除腥味),加入碱面调和!(皂化!)
快速研磨几种药粉(过滤颗粒),混入草木灰!(填充吸附!)
紫茉莉花瓣捣碎挤出汁液!(上色!)
最关键一步——将残留的那点暗紫胭脂泥,小心刮下半块,融入捣碎的药草汁液!再加入少许草酸晶碎粒(微调酸碱值!提亮!防腐!)!
温度控制!颜色观察!
最后,加入小块蜂蜡加热融化,趁热倒入捡来的薄陶烧酒杯里冷却塑型!(替代模具!)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当热气腾腾的暗红带点不易察觉紫调的、凝固状态稳定的“凝脂膏”在简陋的陶杯中初步成型时,沈清语疲惫至极的脸上终于露出一抹锐利如刀的笑容。
成了!“凝脂初代”复刻加改良加强版!虽原料简陋,但有核心“菌种”加成,效果未必比聚宝阁那版差!
她用小木片从杯中刮下一点边缘冷却的膏体,往自己手背上粗糙的冻疮处一抹。
清凉!刺痛感减轻!破溃红肿的边缘肉眼可见地消退了微毫!
效果甚至超过预期!她的“资本”,成了!
次日清晨,南市靠近主街岔路口。
一张破门板当桌面,铺着洗得发白但浆硬平整的粗麻布。
三个边缘粗糙、带着自然裂痕的浅陶杯中,凝固着深浅不一(刻意为之)的三种颜色的凝脂膏:
正红偏暗(沉稳),绯红带粉(娇艳),以及……少量加入了紫茉莉汁液调出的、一种极为独特透亮的玫紫红色(别致)!
旁边一个粗碗里,铺着一层干净的干草,上面堆着十几块用油纸包好的、小小方块的凝脂膏。碗前歪歪扭扭用炭灰写着几个字:“清语小筑”胭脂膏。
沈清语今日换了一身虽旧却干净、颜色素淡的细布裙,脸上薄施了一点自己调配的劣质香粉(主要是掩盖苍白和冻伤),整个人收拾得清爽利落。头发挽了个最简易的妇髻(遮掩年纪),头巾包着,只露出一双洗得亮晶晶、如同蕴着两汪清泉般的眼睛。
她没吆喝,只是安静地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手里拿着小木片和小竹刀,小心地将陶杯中稍硬的膏体刮下来切成小方块油纸包。动作仔细又麻利,清秀的侧脸在晨光下显得有些柔弱无害,却又带着一股子专注投入的韧性。
物美价廉,卖相独特,卖家清秀——瞬间吸引了不少南市底层的妇人姑娘。
“小妹子,这……什么个价?”一个穿着土布裙、皮肤粗黑的妇人凑过来,好奇地指着那陶杯。
“婶子,便宜卖,试试不亏。”沈清语抬头,声音清亮,递过一块用小木片刮下的、新鲜的正红色膏体和一块干净的粗布头,“这色最正!婶子抹一点在耳后,看看喜不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