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尖在纸上顿住,留下一个浓重的墨点,将“枭烬”二字牢牢钉在纸中央。
南枝意紧握笔杆,指节泛白,急促的呼吸在寂静的房间回荡,窗外是生机勃勃的晨音。
“叩叩叩。”轻柔的敲门声打破沉滞。
南枝意一惊,迅速将纸反扣桌上,平复表情转身。
门缝中露出母亲陈慧娟的脸,眼下青黑,眉宇疲惫。
她端着托盘,牛奶、荷包蛋、焦香面包冒着热气。
“枝意?醒了吗?头疼不疼?妈给你弄了早饭…”声音轻颤,目光扫过女儿苍白却清亮的眼,不安几乎溢出——昨天烂醉哭闹,醒来却判若两人,太反常了。
看到母亲小心翼翼近乎卑微的姿态,那微颤的手和眼中浓重的担忧与不敢奢望的希冀,酸涩冲上南枝意鼻尖。
前世摔碎的碗碟、刻薄的恶语、深夜垂泪的背影,如同烙铁烫在心间。
她踉跄扑去拉开房门,哽咽唤道:“妈!”
这声饱含复杂的呼唤让陈慧娟一震,托盘晃动。女儿多久没用这种语气了?
南枝意没接托盘,而是紧紧抱住母亲单薄的身体,将悔恨与失而复得的珍惜揉进拥抱。母亲身体先是僵硬,继而微颤。
“妈…对不起…”泪水汹涌,浸湿母亲肩窝的衣襟,“以前是我混蛋…让你们操碎了心…对不起…”
对不起叛逆堕落,对不起那些心碎的日夜,对不起白发人差点送黑发人…这句她压在喉间,化作更汹涌的泪。
陈慧娟彻底僵住,托盘悬空,热气氤氲模糊了视线。震惊与不敢奢望的狂喜如电流窜遍全身。
多久没有女儿的拥抱了?更别提这样撕心裂肺的道歉!
“枝意?”声音抖得厉害,“你怎么了?不舒服?还难受?”她本能怀疑是宿醉或摔伤,转变太不真实。
南枝意抬头,泪眼婆娑却挤出安抚笑容,用力摇头:“没有,妈,我很好!从来没有这么好!昨天是我鬼迷心窍…我发誓!再也不碰那些东西!不跟那些人来往!一定好好学习,好好做人!您再信我一次,好不好?”眼神清澈急切,带着绝望的恳求。
看着女儿脸上的泪痕和那双褪去叛逆冷漠、盛满悔悟哀求的眼,巨大酸楚冲上陈慧娟心头。
她“哐当”放下托盘,紧紧回抱女儿,压抑太久的担忧委屈和不敢奢望的期盼决堤。
“傻孩子啊…”泣不成声,粗糙手掌拍着女儿的背,“妈信…只要你肯好好的…”滚烫泪水滴落。
感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与颤抖,南枝意的心又痛又暖。
她知道,一次拥抱道歉抹不平伤痕,她要用一生改变去填补。
“爸呢?”她吸吸鼻子,望向客厅。
陈慧娟抹泪:“你爸一早出去,说买跌打药油…其实他昨晚在客厅坐了一宿,烟灰缸都满了…”
南枝意的心狠狠一揪。
父亲南建国,沉默寡言,总在她用利刃扎心时默默承受。
她死前最后闪过的,是他佝偻绝望的背影。
“妈,早饭我一会儿吃。我先收拾房间。”南枝意深吸气,目光扫过地上刺眼的“垃圾山”,语气坚定。
陈慧娟这才注意到房间“惨状”——那些视为命根子的“酷炫”衣物饰品像破烂堆着。
垃圾桶塞满烟灰缸、烟盒、酒瓶。晨风吹入,卷走浊气,带来清爽。
女儿…是真的下决心了?疑虑被不敢置信的喜悦冲散,眼中再次湿润。
“好…妈帮你!”
“不用,妈,我自己来。”南枝意摇头,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我能弄好。您去忙,等我收拾好,一起吃早饭。”
陈慧娟看着女儿眼中的认真,没再坚持,一步三回头离开。
关上门,她靠墙捂住嘴,肩膀无声耸动,流下泪。
听着母亲啜泣远去,南枝意闭眼压下情绪。
清理物质垃圾只是表象,她要清理掉前世堕落空虚的灵魂,用知识、目标和崭新的自己去填补。
她找出大号黑色垃圾袋。没有犹豫留恋,破洞衣、铆钉装、骷髅饰品、渔网袜…被干脆利落塞进袋子,像处理污染物。
很快,鼓囊的垃圾袋如耻辱墓碑立在墙角。
接着整理书桌。
散落的摇滚杂志、街头小报扫入垃圾桶。鬼画符草稿纸揉团扔掉。
怪异笔、染色书签清理干净。
桌面只留基础学习用品:课本、练习册、普通笔、橡皮、尺子,还有憨态可掬的卡通笔筒。
焕然一新的书桌空旷却有序。
南枝意坐下,目光落在落灰的高二课本上——数学、物理、化学、英语…前世她视若催眠符和枷锁,名字常年垫底。
指尖带着近乎虔诚的郑重,拂过《高二数学(上)》封面。
翻开书页,油墨与纸张气息扑面。复杂的函数图像、几何符号、公式推导…前世如天书,此刻却有了新意义。
指尖划过一道三角函数例题,涉及角度转换和公式综合。
以前连题目都懒得看。
但此刻奇异感升起,符号线条不再面目可憎。
目光停留解题步骤,大脑以前所未有的清晰专注运转。重新冲刷过的神经异常敏锐。
辅助线位置…公式变形目的…合并原理…
思路如清泉冲洗过的石子般清晰。尘封的小学初中扎实基础被唤醒串联。
她甚至无需翻看概念,逻辑链条在脑中自然延伸补全。
心跳加速,难以言喻的兴奋攫住她。拿起铅笔,抽出草稿纸。
笔尖沙沙作响。
流畅线条勾勒几何图,清晰公式推导一行行写下,逻辑严密。困扰例题的答案被她简洁利落地推导出来!
笔尖在答案处重重一点,画上句号。
看着自己工整准确的解题过程,对比课本原题答案,巨大眩晕般的狂喜席卷她。
是真的!不仅仅是决心!她的大脑真的不一样了!
是重生福利?死亡挣扎激活潜能?还是心态转变能静心思考?
无论如何,这是命运在关掉地狱之门后,为她打开的崭新之窗!
学霸…她真的可以!
这认知如强心针,鼓舞慰藉了她紧绷的神经。
学习,前世最大的障碍和痛苦,此刻成了她改变命运、弥补遗憾、甚至接近目标(目光下意识瞥向反扣的纸)最有力的武器和底气!
“吱呀——”房门再开。父亲南建国拎着药袋进来,额头带汗。
身形佝偻,脸上刻满风霜,眼神疲惫木然。
当目光触及巨大的垃圾袋、崭新的书桌、端坐桌前专注平静的女儿时,浑浊的眼睛猛地一亮,满是惊愕。
“爸。”南枝意放下笔起身,笑容带着歉疚和坚定。
南建国张了张嘴,喉咙堵塞。
目光在女儿清爽衣着、清亮眼神、摊开的课本、写满字迹的草稿纸和那袋垃圾上反复逡巡。
拎药袋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巨大的不敢置信的希冀,如嫩芽穿透他脸上冰层,微微颤动。
他最终没问,只把药袋轻放矮柜,对着女儿,极缓慢又极用力地点了点头。
沉重如千言万语,又轻快如卸下千斤担。
看着父亲眼中微弱却真实的光亮,南枝意鼻子发酸。
深吸气,转向窗外。
阳光正好,照亮课本、草稿纸和她眼中前所未有的“希望”光芒。
这一世,她要活得精彩无愧!第一步,就从这本《高二数学(上)》开始!
她重新端坐,挺直背脊,目光沉静落于书页。这一次,翻开的不是课本,是通往崭新未来的大门。
笔尖沙沙,是决心落地的声音。
“无聊望见了犹豫,达到理想不太易。”
窗外响起清冷的声调,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和不羁。南枝意抬眸,循声望去。
对面老旧居民楼的天台上,一个少年身影映入眼帘。
他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洗得发白的牛仔裤,身形挺拔如小白杨。
他怀里抱着的,赫然是南枝意只在电视里看过的、Beyond乐队黄家驹同款的那种电吉他(虽然看起来是仿品)。
他随意地倚靠着锈迹斑斑的栏杆,一条腿微微曲起,姿态放松又带着点锐利。
阳光慷慨地洒在他身上,将他略长的黑发染上碎金,也照亮了他精致的侧脸轮廓。高挺的鼻梁,线条清晰的下颌,薄唇微启,正唱着那句歌词。
阳光仿佛格外偏爱他,跳跃在他的眉眼间,那专注投入的神情,竟衬得他整个人明媚得有些耀眼,俊美非凡。
南枝意没有再多停留,随即低下头,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摊开的《高二数学(上)》。
窗外的歌声和阳光少年,像是一段意外的插曲,短暂地照亮了她的清晨,却并未带走她内心的坚定。
她需要抓住这来之不易的清醒和天赋。
她纤细的手指划过书页上的公式,眼神专注,嘴唇微动,轻轻哼唱着一句:
“自信打不死的心态活到老。”
沙沙的书写声再次响起,与窗外少年断断续续的吉他拨弦和清唱声交织在一起,融入了这充满希望与未知的早晨。
南枝意回想着自己前世,叛逆少女的各类性格、性格特征,她还带着婴儿肥的小脸,画着黑红的烟熏妆,身材高挑,头上微卷的头发遮住额头、左边耳垂上一颗粉色水晶坠子。
上课时睡觉下课时找姐妹们聊聊天化妆打扮,看上那个男生就跑上去要联系方式。
那么幼稚,那么不懂事。
前世的记忆中,这样的自己已经不知重复多少遍。
她猛然想起,上一世她和闺蜜打赌能要到枭烬的联系方式。
却被枭烬一口回绝,还带来一阵像父母那般唠叨的声音。
整整六周,枭烬都想靠他这张嘴劝她回头,好好上课考个好大学。
南枝意不由笑了,笑容温柔。
前世的自己不知珍惜,今生她再不会做错一件事,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