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青屿一中。
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沉闷的、属于周一的倦怠气息。
课桌凌乱,哈欠声此起彼伏,空气里飘散着早餐包子和豆浆残留的味道。
南枝意坐在靠窗的位置,脊背挺得笔直,像一株新生的翠竹。
她换下了那些破洞夸张的衣物,乖乖穿着蓝白相间的校服。
脸上未施粉黛,曾经刻意挑染成紫红色的头发被她自己用剪刀胡乱剪短了些,显得毛躁,但露出光洁的额头和清亮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了往日的浑浊叛逆,只剩下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牢牢锁定着讲台上唾沫横飞的地理老师。
这巨大的转变,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激起了层层涟漪。
“卧槽,我没看错吧?那是南枝意?”后排一个男生捅了捅同桌,压低声音,满脸的不可思议,“她居然没睡觉?还在记笔记?”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昨天不是还在群里发飙说要去堵强哥他们吗?怎么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同桌也伸长脖子,目光在南枝意专注的侧脸和那本摊开、写满娟秀字迹的笔记本上来回扫视。
“嘘!小声点!看她那眼神…怪渗人的…好像要把老师吃了似的…”
“该不会是打架撞坏脑子了吧?”
细碎的议论声如同蚊蚋,在教室各个角落嗡嗡作响。
带着探究、怀疑、讥讽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探照灯,时不时地聚焦在她身上。
南枝意置若罔闻。
前世临死前的悔恨如同烙印刻在灵魂深处,让她对这些无聊的审视具备了强大的免疫力。
她的世界里,此刻只有讲台上老师挥舞的粉笔,和课本上那些连接着广阔世界的经纬线。
地理老师是个头发花白、戴着厚厚眼镜的老先生,姓王。
他讲得投入,并未过多留意角落里的变化。
直到他抛出一个关于季风环流对东亚气候影响的延伸问题,习惯性地看向教室中后部那几个平时还算积极的同学。
“有谁能简单说说副热带高压的异常摆动,对我国东部夏季旱涝灾害的影响机制?”王老师推了推眼镜,目光扫过。
那几个同学或低头,或眼神闪躲,显然没预习或没听懂。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骨节分明的手,在靠窗的位置,安静而坚定地举了起来。
整个教室瞬间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所有的议论声、哈欠声都消失了,只剩下几十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同一个地方——那只举起的、属于南枝意的手。
王老师也愣住了,厚厚的镜片后闪过一丝愕然。
他认得这只手的主人,或者说,认得这个名字——常年稳居年级倒数,在他课上不是睡觉就是看闲书,偶尔被点名也是一问三不知的“问题学生”。
“南…南枝意同学?”王老师的声音带着明显的不确定和试探,“你…要回答?”
“是,老师。”南枝意站起身,声音清晰平静,没有丝毫怯场或犹豫。她迎着全班同学震惊、探究、甚至带着点看好戏的目光,缓缓开口,条理分明地分析起来。
她的答案清晰、准确、逻辑严密。
不仅解释了基本原理,还结合了具体的灾害影响,甚至提到了预测的重要性。
教室里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个站在窗边、穿着朴素、眼神清亮的女孩子。
这还是那个满口脏话、只会打架斗狠的南枝意吗?
王老师脸上的愕然迅速被巨大的惊喜取代,镜片后的眼睛都亮了起来:“好!非常好!南枝意同学回答得非常全面,条理清晰,抓住了关键点!”
他激动地搓了搓手。
南枝意依言坐下,脸上没有半分得意,依旧平静如水,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然而,这份平静并未持续太久。
下课铃声刚响,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就在她旁边响起:
“哟,南姐,今儿这是唱的哪一出啊?金盆洗手,改邪归正,准备考状元了?”说话的是李薇薇,南枝意曾经的“闺蜜”之一。
她画着浓重的烟熏妆,穿着紧身吊带和超短裙,抱着手臂,斜睨着南枝意,嘴角挂着毫不掩饰的讥讽,“装模作样给谁看呢?昨天还喊着要去跟强哥他们干架,今天就装上好学生了?演给谁看啊?”
李薇薇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让周围准备离开的同学都听得清清楚楚。
好奇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兴味。
南枝意停下笔,缓缓抬起头。
她的目光平静无波,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直直地看向李薇薇那双画着浓黑眼线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羞恼,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和漠然,仿佛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沾着污秽的垃圾。
这眼神让李薇薇嚣张的气焰莫名一窒,心里竟有些发毛。
“李薇薇,”南枝意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和斩钉截铁,“以前是我瞎了眼,跟你们混在一起。从昨天起,我跟你们,就不是一路人了。”
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瞬间脸色难看的李薇薇,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麻烦你,还有你那些所谓的‘兄弟’,以后离我远点。别再来烦我。”
“我南枝意,要做什么,不做什么,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
“道不同,不相为谋。”
说完,她不再看李薇薇那副仿佛吞了苍蝇的表情,也完全无视了周围震惊、哗然的目光,径直弯腰,从桌肚里拿出下一节课的数学书和练习册,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那挺直的背影,像一把刚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彻底斩断了与过去的所有联系。
———
“出事了!出事了!枭烬跟二班的林臣打起来了!”
走廊上突然爆发的喊叫声如同一颗炸弹,将原本昏昏欲睡的课间气氛炸得粉碎。
南枝意手中的笔“啪嗒“一声掉在课本上,墨水晕染开一片深蓝色的污渍。
枭烬?
这个名字像一把锋利的刀,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南枝意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
透过窗户,她看到走廊尽头已经聚集了一群看热闹的学生,有人吹口哨,有人举着手机录像。
“烬哥揍他!往死里打!“
“林臣你他妈没吃饭啊?“
起哄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肉体撞击的闷响。
南枝意的手不自觉地发抖,前世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
那个雨夜,枭烬浑身是血地躺在巷子里,雨水冲刷着他被打的痕迹。他为了护住被围殴的她,一个人挡着五个人的打。
“让开!“南枝意推开挡在前面的同学,冲出教室。
她的心跳快得几乎要跃出胸腔,耳边嗡嗡作响,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噩梦般的夜晚。
走廊尽头,两个高大的男生已经扭打成一团。
枭烬的校服被扯得歪歪斜斜,露出锁骨处一道新鲜的抓痕。
他眼神凶狠得像头狼,一拳砸在林臣腹部,后者闷哼一声踉跄后退,撞翻了一排清洁工具。
上一世的事情开始上演,林臣看不惯枭烬篮球场出风头;在他吃饭时故意撞翻他的餐盒,出言侮辱他的父亲。
枭烬这人平常安安静静的,不是那种惹是生非的人。
但已故的父亲是他的底线,他不容许别人辱骂他的家人。
在南枝意追他时,听完朋友的描述。根本轮不着枭烬自己动手,南枝意早就带人去找林臣麻烦了。
“枭烬!住手!“
南枝意的声音在颤抖,却异常清晰。枭烬举起的拳头在半空中顿住,他转过头,凌厉的眉峰下,那双总是带着玩世不恭笑意的眼睛此刻布满血丝。看到南枝意,他明显怔了一下。
“南枝意?“枭烬松开揪着林臣衣领的手,眉头皱得更紧,“你怎么来上课了?”
林臣趁机挣脱,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哟,这不是南姐吗?怎么,换目标了?前几天不还跟强哥混在一起?“他故意提高音量,“枭烬,你知不知道你这'好妹妹'上周还在酒吧跟人玩大冒险,输了就——“
林臣趁机挣脱,抹了把嘴角的血迹,冷笑道:“哟,这不是南姐吗?怎么,换目标了?前几天不还跟强哥混在一起?“他故意提高音量,“枭烬,你知不知道你这'好妹妹'上周还在酒吧跟人玩大冒险,输了就——“
“闭嘴!“枭烬暴怒地揪住林臣的衣领,拳头再次扬起。“连女孩子也调侃?”
南枝意冲上前,一把抓住枭烬的手腕。
“别打了,“南枝意声音很低,却坚定得不可思议,“为这种人不值得。“
枭烬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在他的记忆里,南枝意从来都是第一个抄家伙冲上去的人,比他还疯。
可现在,她握着他手腕的力道轻柔却坚决,眼睛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清明与冷静。
“你吃错药了?“枭烬下意识问出口。
南枝意没回答,转向一脸讥讽的林臣:“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挑衅枭烬,但继续打下去对谁都没好处。政教处的人马上就到,你想被记过吗?“
林臣愣了一下,随即夸张地大笑:“我操,南枝意居然在劝架?还怕记过?“他指着自己淤青的颧骨,“你看看清楚,是这杂种先动的手!“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哄笑。
南枝意感到枭烬的手臂肌肉再次绷紧,她加重了握力。
“怎么回事?都给我散开!“
一声暴喝从走廊另一端传来。
人群如摩西分海般迅速让开一条路,政教处主任马言武,人称马阎王。
他铁青着脸大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保安。
南枝意的心沉了下去——马阎王是出了名的严厉,上学期刚开除了三个打架的学生。
“又是你们俩!“马阎王一眼认出枭烬和林臣,气得山羊胡都在抖,“开学才两周,这是第几次了?啊?“
林臣立刻变脸,捂着肚子做痛苦状:“马主任,我就是路过,枭烬突然冲过来打我!好多同学都看见了!“
几个二班的学生立刻附和着点头。枭烬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南枝意却上前半步:
“马主任,事情不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马阎王。他推了推眼镜,这才注意到站在两个打架男生中间的瘦小女生:“你是......“
“高二七班南枝意。“她挺直腰背,“我知道全过程,请主任相信我。是林臣先辱骂枭烬已故的父亲,还故意撞翻枭烬的午餐,枭烬才动手的。“
南枝意将上一世知道的事情说了出来。
枭烬猛地转头看她,眼神复杂。林臣则涨红了脸:“你放屁!明明是他——“
“够了!“马阎王厉声打断,“统统跟我去政教处!南枝意,你也来。“
南枝意点点头,悄悄松开枭烬的手腕。转身时,她听见枭烬极低的声音:“为什么帮我?“
她没有回头,只是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说:“因为这次换我保护你。“
政教处的空调开得很足,南枝意却出了一身冷汗。
马阎王坐在办公桌后,犀利的目光在三人间来回扫视。
“林臣,南枝意说的是真的吗?“
林臣眼神闪烁:“她胡说!枭烬他爸的事全校都知道,我提那个干嘛?“
“你刚才明明说——“枭烬拳头攥得咯咯响,南枝意悄悄碰了碰他的手臂。
马阎王眯起眼睛:“南枝意,你确定你看到的是事实?据我所知,你和枭烬关系匪浅。“他意味深长地加重最后四个字。
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
南枝意知道马阎王在暗示什么——她和枭烬都是学校有名的“问题学生“,她的证词可信度自然大打折扣。
“我确定。“南枝意直视马阎王的眼睛,“而且食堂的监控应该拍到了林臣故意撞枭烬的画面。您可以调出来看。“
林臣脸色变了。
马阎王沉吟片刻,拿起内线电话:“喂,保卫科吗?把今天中午食堂C区的监控调出来。“
马阎王转过头冷哼了一声,看着两个男生:“不管谁先动手,打架就是严重违纪。林臣,如果监控证实你挑衅,记过处分跑不了。枭烬,你也不是第一次了,这次最少警告处分。“
枭烬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保卫科的速度还算快,不一会就收到监控录像了。马阎王看完后也知道这件事的真相了,给林臣给予处分。写检讨当众朗读,枭烬是跑不了的。
南枝意看着枭烬冷白的小脸被打的红肿,竟有一刻想要笑出声来,只是碍于马阎王在场,只能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