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忠勇公(1 / 1)

岷州城外的治水营地,篝火在暮色里噼啪作响。

成平侯正用布巾擦拭长刀,刀刃映出他鬓角的风霜,他们抵达岷州已有数日,王御史的人却始终不做反应,连温相都摸不明白。

了解治水图后才知,王御史是暗处使阴招。

先是民夫的口粮被掺了沙土,再是修补堤坝的麻筋被换成了朽绳。

昨夜更甚,有人偷偷在分流渠的暗口塞了石块,若不是成平侯巡夜时听见水声异常,赶忙检查,否则今日一早水位上涨,分流渠必溃。

“这群杂碎是想看着百姓淹死。”成平侯将最后一根木栓钉牢,起身时腰侧的旧伤被扯得生疼。

他望着远处搭在山腰的百姓草棚,炊烟寥寥,心里像堵了块石头:“温老头,让亲兵把咱们的干粮分下去,不能让百姓饿肚子。”

温相点头时,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痰里竟带了点血丝!

他慌忙用帕子捂住,却仍是被成平侯看见:“你这伤还没好!王御史的人在京城没占到便宜,定会在岷州下死手,你得撑住!”

陛下已经在查粮草一案,王御史避免不了要狗急跳墙,温相绝不能在这时候出了岔子。

话音刚落,下游突然传来惊呼。

两人奔到堤坝边,只见几个百姓正疯狂往岸上爬,形容惊恐。

他们身后的木筏被漩涡卷得打转,浑浊的河水正带着泥沙往西侧的农田灌,那里种着百姓秋收的粮种。

“是炸药!”温相指着缺口处漂着的碎木片,脸色骤变,“他们要冲毁农田,断了百姓的活路!”

成平侯已经提着铁锹往缺口冲,亲兵们紧随其后:“拿沙袋堵!快!”

浑浊的河水没过膝盖,冰冷刺骨,他却像没察觉,只顾着把沙袋往缺口里塞。

百姓们见了,也扛着自家的门板、粮袋跑来帮忙,喊声震得水面都在颤。

就在缺口快要堵上时,对岸的芦苇荡里突然射出一排箭,直直射向扛沙袋的百姓。

成平侯眼疾手快,挥铁锹挡开两支箭,却见一个蒙面人举着火把,正往藏在芦苇丛里的炸药包扑!

那下面是堤坝的根基,一旦引爆,整个堤坝都会塌!

“拦住他!”成平侯嘶吼着要冲过去,却被温相拽住:“你守缺口!我去!”

温相刚跑出两步,就被一支冷箭射中肩胛,踉跄着跪倒在泥里。

成平侯目眦欲裂,缺口若再扩大,农田必毁,百姓会反;可根基若被炸,所有人都得被洪水卷走。

左右不成,姓王的是要把他和温老头往死里逼。

他们死了无所谓,可这岷州的千万百姓,都要被洪水吞噬啊!

“护住百姓!”

成平侯将铁锹塞给身边的亲兵,自己抽出腰间长刀,像头猛虎似的冲向芦苇荡。

蒙面人已经点燃了引线,火星在潮湿的空气里滋滋作响。

成平侯甩出长刀,刀身斩断引线的同时,把炸药包往水里带!

战场的习惯让他来不及避开……

轰然巨响震得水面掀起巨浪,成平侯被气浪掀飞出去,重重摔在泥地里!

他挣扎着抬头,看见缺口处的百姓还在堵水,温相正咬着牙指挥,肩胛的血染红了半边身子,却始终没退后半步。

“江老头!”温相爬过来时,成平侯的胸口已被碎石砸得血肉模糊,他却抓着温相的手,指向缺口:“堵……堵住了没?”

“堵住了!百姓都安全!”温相的声音在抖。

成平侯的目光越过他,望向被保住的农田,那里的粮种刚冒出嫩芽。

成平侯笑了,血沫从嘴角溢出来:“好……那就好……”

他戎马一生,守过边关,护过皇城,却觉得此刻听着百姓的号子声,比任何战功都踏实。

这趟,他没白来。

他缓缓合上眼,眨眼细碎时,他看到许多人都拥了过来。

他撑着眼一个个看,都没有看到他的闻铃。

他的闻铃啊……

三日后,分流渠彻底疏通,堤坝加固完毕。

王御史拦截粮草,欲炸毁堤坝之事,被温相一一记录在册,快马呈递圣上,这畜生终是败露,被贬为庶民流放。

温相站在新修的碑石前低头默哀,百姓们捧着刚收获的新麦,在碑前祭拜。

温相的指尖抚过碑石上的字,轻声道:“你看,水治好了,百姓有粮了,这比什么都强。”

温相沙了眼,一旦开口,泪就止不住了。

他唤来幕僚,颤抖道:“替本相拟折,奏请圣上——成平侯以身殉国,应追封忠勇公,沿袭爵位至其子江闻铃。”

风从河面吹来,带着麦香,远处传来孩童的歌声,是在唱新编的歌谣——

“侯爷挥刀斩浊浪,堤坝立处是家乡。”

帐外的阳光斜斜照进来,落在案上的治水图纸上,上面有两处圈记。

一处是成平侯用刀刻的,一处是温相用朱笔标的,合在一起,正好是完整的堤坝轮廓。

温相竟不知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他一生运筹帷幄,江徐风与他,文武合并,如今却少了一人……

是他该死吗?温相在心中暗问,闭上眼,只觉天旋地转,“砰”的一声,直直往石碑倒去。

安平侯府。

“不要!”

温照影额头满是冷汗,一睁眼,猛地从床上坐起,不断喘着小气,青禾一见,埋怨地朝外面的仆从喊:“都说了小点声,把夫人惊醒了!”

“怎么了?”温照影问,看向纱窗外,隐隐约约有许多人影。

青禾愣住,埋着头不说话,眼神左右飘着,犹豫不决。

“怎么了!”

“姑父在岷州遇难,牺牲了。”顾客州刚换上便服,推门进来,眼神中竟有了一丝悲悯,“安平侯府作为表亲,理应挂白三日,以示悼念。”

温照影红了眼,豆大的泪滴滚落,身子忍不住地抽搐。

“岳父没有大碍,但还需在岷州修养几日。”顾客州遣散仆从,坐到她的床边,摁住她颤抖的肩膀,“夫人再缓缓,过些时日,理应去看看姑母。”

温照影不声不响拨开他的手,坐到床角。

江伯伯……

温照影想到儿时,江伯伯总开玩笑,说日后有歹人欺负她,就让她报江徐风的名姓,准保吓跑他们。

他怎么会牺牲呢……

他明明很健朗,他和闻铃,才重逢了不到十年……

她眸子一转,看向身旁的顾客州,忍着颤抖开口道:“此事,少不了你的功劳。”

她一字一句说,眼底的红血丝像一张网,死死囚住眼前的男人。

“不是我。”顾客州像是预料到了,站起身来,“我知道你不满粮草送迟之事,但我与王御史的关系,没你想得那么脏。”

温照影看着他,惨白如纸的面容忽然笑了,她的唇哭地微微肿,笑起来,格外讽刺。

“温相是我岳父,成平侯是我姑父,我再怎么傻,也不可能害自家人!更何况……”

“谁跟你是自家人。”

还未等他话说完,温照影先开了口,冷冷淡淡,却让他无力反驳。

温照影目光无神,却字字掷地有声:“顾客州,我从未有哪一刻像如今,觉得我的婚姻如此失败。”

看着顾客州不可置信的眼神,她开口:“你不该出现在我的人生中,更不应该成为我的丈夫。”

顾客州气极反笑,长袖不知所措地挥了挥,欲言又止,最后只剩一句:“你我是圣上赐婚!”

他甩袖而出,温照影的心似是被千万根针扎着,疼得喘不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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