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许佑宁倚在窗边，望着天边那轮清冷的月亮，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国子监的事像块石头似的压在她心头，让她辗转难眠。
“我这样的出身，怎么配去那等地方...“她喃喃自语，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十年前那个风雪交加的冬日。
那时的许府还是一片祥和。父亲是关州百姓敬仰的父母官，母亲是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每日清晨，她都能看见父亲在庭院里练字，母亲在一旁煮茶。那茶香氤氲的画面，至今仍是她记忆中最温暖的场景。
直到那个黑衣人的出现。
那日黄昏，她正躲在书房外的梅树下数花瓣，忽然看见一个身形魁梧的男子翻墙而入。那人全身裹在黑衣里，只露出一双鹰隼般锐利的眼睛，背后斜挎着一柄泛着寒光的长剑。她屏住呼吸，听见书房里传来激烈的争执声。
“此事万万不可！“父亲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严厉。
“大人难道要眼睁睁看着...”
“住口！”
当夜，府里就变了天。父亲铁青着脸将母亲拖出房门，一记耳光响彻庭院。“贱人！“那声怒喝至今仍在许佑宁耳边回荡。她瑟缩在角落里，看着母亲平静地拭去嘴角的血迹，那姿态优雅得仿佛只是在整理鬓角的碎发。
令她不解的是，母亲腹中明明还怀着佑安...
难道许佑安不是我爹亲生的？娘亲好歹也是个大家闺秀，那样偷人的勾当怕是做不出来，况且是同那样真面目都不敢示人的丑八怪。这是幼时的她能想出来的唯一原因。
这还不是最奇怪的地方，她最奇怪的地方是，娘亲居然不哭不闹，看上去还十分平静！难道真的是如她想的那般？许佑宁还是不太想相信。
父亲许明远是关州刺史，也算个大官了，听说年轻时还在朝廷里是个红人，如今的陛下，当时的太子李瑀对他都青睐有加。好像是因为什么事，他才从户部侍郎的位置上被贬，来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关州。但娘亲对他不离不弃，也陪他吃了多年的苦。
想来大概就是因为这一点，娘亲才被允许生下佑安后出府。许佑宁坐在马车里，十分幽怨的看着摇晃里刚出生没几天的弟弟，心想这一切都是因为他，讨厌死了，她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弟弟。
好在爹爹念旧情，娘亲恳求着想把宋婶带走，便也允了，还给了娘亲不少银子。宋婶服侍了娘亲多年，想来也是有感情的，便毫不犹豫的收拾了东西，打算跟着我们一同吃苦。
娘亲也是个颇要面子的人，与人偷情后被丈夫赶出来，娘家也是万万不能回的。于是一行人最后便在永安城里落了脚，对外都称是逃难来的。
如此过了这么多年，娘亲也因病去世了，宋婶也有了自己的孩子，那些往事她都快想不起来了，毕竟这几年她过的很开心。唯独许佑安也从一个小肉球变成了小胖子，天天给她惹事生非，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因她小时候是被当男孩一般养大的，自然爬树打架什么的都不在话下，自然性格像个毛头小子，有时候她甚至怀疑，许佑安现在的调皮捣蛋都是学她的。
“姐姐！“门外传来弟弟的呼唤，打断了她的回忆。许佑安圆滚滚的身子挤进门来，手里举着个歪歪扭扭的纸鸢。“你看我做的！“
许佑宁望着弟弟天真烂漫的笑脸，心头那股郁气忽然就散了大半。这个她曾经讨厌的小肉球，如今倒成了她在这世上最亲的人。
她伸手揉了揉弟弟的脑袋，忽然想起第一次遇见薛衍的情景。
他们的初次见面就是一个“不打不相识“。那日她拿着新得的弹弓，准备溜出门去打鸟，便遇到了小薛衍，当时也只当他是个跟自己一般高的小屁孩，除了长得比她见过的其他小孩好看以外。
薛衍伸手指着眼前这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丫头，大声朝她宣告着自己的地盘。“是本少爷先来的！你不许在这里玩！“
许佑宁十分看不起眼前这个小胖子的地主行为，叉着腰朝他瞪了回去，说的比他还大声“你说这是你的这就是你的啊！那我还说你是我的呢！“
“我……我才不是你的呢！我是我爹爹的！是我娘亲的！“
“那你凭什么说这里是你的！“
而后一瞬间的呆滞，小薛衍真的开始思考这个问题，后发现好像这里似乎真的不是他的……然后就哭了起来。
一旁的许佑宁看傻眼了。刚才不还有势汹汹嘛，怎么好端端的哭起来了？她也不能光看着他哭，要是被看见还以为她欺负人，告到娘亲那里去少不得又挨训。
于是她抱着脑袋思索一番，最后咬咬牙便往薛衍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口中振振有词“还哭不哭！再哭我再打！“
小薛衍愣住了，哭声自然也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人打了屁股，还是被个跟自己一样大的野丫头！
奇耻大辱！他哪里能忍！
眨眼便跟许佑宁扭打在一起，他扯一把她辫子，她抓一下他脸，不一会儿两个人便都脸红气粗，更是谁都不服气。
许佑宁也不管别的，直接一屁股坐地上，指着薛衍气骂道“你怎么跟个女娃娃一样喜欢抓人辫子！“
薛衍也气的不行“你管我干什么！谁让你打我屁股的！我爹都不打我屁股！“
两人互相哼了一声，又继续扭打了起来，好在被路过的宋婶发现，连忙将两人拉开，她见是宋婶，便不敢再同薛衍打，抹了一把脏兮兮的脸，朝着薛衍扮了个鬼脸，被宋婶牵着回去了。
再就是后来熟络之后，她没少拿这件事笑话薛衍。一开始还能见薛衍脸红几回，多了之后便没用。不仅脸皮越来厚，插科打诨的话也是越来越多，甚至还说到得给他负责任么的，搞得许佑宁都不敢再提起。
“唉“
许佑宁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月亮叹了口气，却没发现自己那不禁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傻子，怕不是又求了王爷老半天吧。能让我去国子监，可不是什么小事啊......“
月光透过窗纱，在她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许佑宁轻轻合上眼睛，忽然觉得前路似乎没那么可怕了。
“不就是国子监么...“她嘟囔着，终于沉入梦乡。梦里，她看见自己穿着崭新的学子服，站在明亮的学堂里。而薛衍就站在不远处，朝她得意的眨着眼睛。
*****
时值八月，天气由暑转凉，耳边少了那些蝉鸣蛙叫，来往的货郎叫卖声似乎都不那么吵闹。
许佑宁站在院子里，拿着扫帚惆怅的望向地面上日渐多起来的落叶。要入秋了，国子监的拜学礼也快开始了。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半个月，她就要去国子监了。
“大丫，我会想你的...“稚嫩的哭腔从鸡窝旁传来，“二丫，我不在你要按时吃饭...三哥儿，你要多娶几个媳妇...“只见许佑安蹲在地上，正对着几只芦花鸡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你们都要好好的，多下些蛋...“
许佑宁揉了揉太阳穴，手中的竹扫帚在青石板上敲出清脆声响：“许佑兴，是我去国子监，不是你。宋婶家就在街对面，你想来随时都能来。“
“你懂什么！“小男孩猛地转身，沾满鸡毛的小脸上还挂着泪珠，“你就要抛下我去过好日子了！“
“一天天的就知道胡说八道，消停点待着吧，别烦我！”许佑宁气的差点翻白眼。
院门外，薛衍斜倚在朱漆门框上，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晨光透过银杏树的缝隙，在他月白色的锦袍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十年了，他看着这个倔强的姑娘从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出落成如今亭亭玉立的模样，唯独这爱较真的性子丝毫未变。
“看够了吗？“许佑宁突然将扫帚往墙角一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薛衍跟前，一记手肘不轻不重地撞在他腰间，“薛小王爷今日这么闲？“
薛衍吃痛地闷哼一声，却仍保持着风度翩翩的微笑：“许大小姐相邀，再忙也得作陪。“
“那正好。“许佑宁头也不回地往外走，“醉仙楼新来了江南的厨子，听说蟹粉狮子头做得极好。“
许佑安见两人要走，急得直跺脚：“你们去哪儿？我也要去！“
薛衍回头冲小娃娃眨了眨眼，压低声音道：“私奔——唉轻点轻点——“话音未落，就被许佑宁揪着耳朵拽出了院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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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京郊三十里的黑松林深处，惊起一群寒鸦。十余个黑衣人如鬼魅般在树影间穿梭，落叶在他们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东边没有！“
“西侧也搜过了！“
领头的男子摘下蒙面巾，露出一道横贯左脸的刀疤。他蹲下身，指尖掠过泥土上一抹暗红的痕迹，眼神陡然锐利：“血还没干，他跑不远。继续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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肮脏的暗道里，充斥着各种难闻的怪味。无边的黑暗，包裹着这个狭窄的空间，潮湿的四壁挂着细微的冰珠，阴冷的风偶尔吹过，水珠顺着石壁，滑落下来，滴答的声音，在这里格外突兀。角落中有人闷声咳了几下，呼吸急促，似乎是受了很重的伤。
“该死，这么多年了！还是不肯放过我吗！？”
男人摸索着在怀里翻出火折子来，火把燃起，照亮了那张爬满疤痕的脸，尤其那还在流血的一只眼睛，光看着就得让人倒吸口凉气，很是可怖。
“在那位置上坐了这么久......怕是也快坐不住了吧。呵......咳咳！“男人心中情绪阵阵翻涌，终是没忍住咳了口血出来。
奈何此地也不宜久留，生怕先前那群人发现什么了端倪，再次折返回来，就他现在这般情况，是不可能再逃脱第二次的。想及此，他也不敢过多停留，撑着墙壁起身，吹灭了火把，再次消失在了黑暗中，空荡荡的石道又恢复了死寂，只沉沉飘散着一句话。
“总有一天...“嘶哑的誓言混着水声幽幽回荡，“吾主定要你血债血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