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青萍末(1)(1 / 1)

白马道人共邀三人论道,一人哑口无言,一人面如土色,还有一人论至半途惊觉道心受挫,不等论定便仓皇逃走,引得白马道人仰天大笑,狂言所谓名门大派不过尔尔,他过几日还会再来求教,余音声震三清诸峰。

聚仙殿内人心惶惶。

也难怪他们惊慌失措,本是过来喝喝茶见见人的交友会,忽然变成了关乎颜面甚至道心的论道场,换成谁能不慌?

暮霭沉沉,华灯初上,宋玄修愁眉不展地道别了围在他身边争论不休的各宗门修士,缓步踏进三清宫门,还没走几步,又被人迎面堵住。

“我听见灵鼓响了,有人闹事?”

宋渡雪似乎已经等了许久,神色匆忙,甚至跑到了殿外,后面还浩浩荡荡地跟了一群追过来撑伞扇风的家仆。

宋玄修一见他,立刻舒展了表情,笑眯眯地问:“不过是有世外高人造访聚仙殿罢了,小事情,怎么啦乖孙儿,这么着急,莫非是担心我?”

光看外貌,宋玄修就像个气宇轩昂的中年人,英姿尚在,眼角皱纹都很浅,但算起辈分,他却是宋渡雪的亲爷爷,当今的宋家家主,一位货真价实的元婴修士。

宋渡雪噎了一下,不自然地移开视线:“胡说八道。哪来的世外高人,不打招呼就造访,居心定然不纯,恐怕是想趁着仙会人多,挑衅三清的声威。”

“言之有理,”宋玄修冲一众踟蹰不前的家仆们打了个手势,让他们散了,自己与宋渡雪并肩往回走,徐徐踏上宫内的雕栏玉桥:“但无论是不请自来,还是邀人论道,都是问道仙会的古礼,既然我们打着这个旗号,便不能违背它的规矩,其人无罪,焉能阻拦?”

宋渡雪蹙了蹙眉问:“他邀人论道,几胜几败?”

“三胜未败。”

宋渡雪吃了一惊:“这么厉害?”

宋玄修望向远处,沉吟片刻后道:“此人言谈玄乎得很,看似荒诞不经,细想起来却又无法反驳,众道友光是琢磨他的意思就已经累得够呛,更别说驳倒,现在一想,他所行之道恐怕本就与我等相异。”

宋渡雪听这描述,也大概明白了:“破道?”

宋玄修颔首。

“荒唐,破道不受外物所缚,与合道论道本就立于不败之地,纯粹是耍无赖。”宋渡雪不屑道:“他说几日后还要再来,分明是还想来看我们的笑话,岂能让他得逞?”

宋玄修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慈祥地转头问他:“那乖孙儿说该怎么办?”

宋渡雪嘴角抽了抽,把脸一黑:“您再这么叫我,我就不说了。”

宋玄修连忙笑呵呵地投降:“好好好,那我家的大公子有何见解?可千万别藏着掖着,老夫是极想听一听的啊。”

宋渡雪再有本事,也拿他的亲爷爷没办法,只得无可奈何地说下去:“我以为此番挑衅,看似冲着各门派的顶梁柱来,但若真想加害他们,反而不应如此大张旗鼓,否则就不怕事后被报复么?因此他真正的目的不在聚仙殿上,而在聚仙殿下,那些天南地北汇集到三清的散修与小门派,才是他真正想挑拨的对象。”

宋玄修听得连连点头,作洗耳恭听状:“不错不错,还有呢?”

“所以我们也无需辩过他,只要能叫他的目的达不成就行。譬如说,既然他出言荒诞,那不如干脆把他请下来,当着所有人的面论道,大家听了他的荒诞之言,自然只会觉得此人不可理喻,而不会觉得他有什么格外厉害之处了。”

“嗯,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确是个办法。”

宋玄修赞同道,但接下来又话锋一转:“可是破道极刁钻又极蛊惑人,对聚仙殿上的元婴洞虚们而言,大不了就是吵不过,但对半途入道、领悟有限的散修们而言,破道大能的话稍稍琢磨便足以乱其道心,若真叫他们遭了无妄之灾,可就是我等的过错了。”

宋渡雪愣了愣:“这……是我考虑不周,容我再想想。”说罢当真停下了脚步,专心思忖起来。

宋玄修乐了:“乖孙儿,爷爷只不过忽然有兴致,与你讨论一二,可没叫你必须交出个办法来,那岂不是显得爷爷虚长你七百岁,实在很无能么?”

“看来您已有对策了?”

“不错,且与你的想法有些相似之处。”

宋渡雪好奇追问:“何处相似?”

“取你的前两个字。”宋玄修往四面看了一圈,好似在提防有人偷听,确定四周空无一人后,才竖起两根手指头,压低声音笑道,“不战。”

宋渡雪一头雾水:“不战?”

“他要损三清的威望,便由他损去,三清山本是清修之地,要那么大的虚名做什么?”宋玄修负手身后,悠然自得地往前走:“只需要让各位道友知晓此乃破道,不必与他较真便是。”

宋渡雪仍觉得咽不下这口气,拧紧了眉头道:“可若是如此,受挑衅的就不只三清,而是所有合道了,或许这也正顺他的意,叫天下修士都以为破道更胜于合道,真能放任自流吗?”

“破道孤傲,合道平和,各有优劣之处,他既然能将破道走到这一步,说是胜过了我等,也并非完全无稽,只好委屈大伙一起拂一拂面子啦,哈哈哈。”

宋渡雪听他语气随意,仿佛在开玩笑,快步追上去逼问:“等一下,您这语气,该不会又是在逗我玩吧?”

“怎么会?爷爷可以保证,绝无半句虚言。”

宋玄修见他满脸狐疑,一副不信的模样,只好笑着解释:“乖孙儿,你不觉得合道这三千年来,日子过得太舒服了吗?虽不解其缘由,但自仙魔之战后,破道颓败速矣,皆以各种方式消逝于历史长河中,只剩下一群修合道之人固步自封,以为道便等于合,合便等于道,殊不知天外有天啊。”

“这会儿好不容易来了个不可理喻的狂人,放他进来碰一圈有何不好,没准能碰醒我们这些老古板呢?反正我是没听说过,上古的问道会还有破道不准入内的规矩。”

他这么一说,却也的确是这个理。宋渡雪仔细斟酌了一会,终于别扭地认输了:“好吧,算我多虑了。您一把年纪,别把自己碰出个好歹就成。”

对他的出言不逊,宋玄修欣然受之:“好,爷爷知道乖孙儿关心我,行啦,三清山少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平时都没人陪你玩,寂寞坏了吧,快来,前面还有人正等你呢。”

宋渡雪听到一半就炸了毛,压根没听进去后半句,恼羞成怒道:“爷爷,我早不是五六岁了,不需要人陪我玩!”

宋玄修笑而不语,两人拐过一个转角,一道活泼的倩影就连蹦带跳地跑到面前来:“宋爷爷!大公子!”

“哎哟,这不是小菀儿吗?真巧啊。”早在十里外就感知到她们气息的元婴故作惊讶地招呼道:“你们在等人吗?”

“晚辈请宋太公安,”朱英也走过来行礼道,“听闻聚仙殿上灵鼓响了,一切可还好?”

宋玄修笑着摆摆手:“鸿毛小事,不必记挂。唉,如今的小家伙操心得可真不少,简直叫我这老家伙无地自容了,莫非老夫看起来竟如此不可靠?”

朱菀立马嘴甜道:“那怎么可能,宋爷爷天下第一可靠,您看,我就一点不操心,这不是正准备叫上大公子一起下山玩去嘛!”

宋玄修被她哄得乐不可支,大加赞扬道:“依我看,还是小菀儿觉悟最高,他们两个都得向你学习,少年人自然该少年心,常怀耄耋之虑,非自然也。”

宋渡雪显然对此等歪理嗤之以鼻,似笑非笑道:“又要下山?你也是真不嫌累。”

“哎呀你懂什么,我昨天打听到,仙会期间每天登仙渡都不一样,说不定还会有灵兽表演,可有意思了,你到底要不要来?”

朱英也冲他嫣然一笑:“大公子还是来吧,我记得你还有件东西落在山下,最好能快些收回来,是不是?”

“什……”

宋渡雪刚问出一个字,突然瞅见朱英的笑容似有几分古怪,终于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好事,强压着笑意移开视线,知道今天这一趟是非走不可了,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罢了,既然如此,我便勉为其难地陪你们一回。”

在朱英的胁迫之下,宋渡雪不得不回到押宝牌匾处,收回了自己的成命,但虽是如此,排位却没有掉下来多少,原来经过宋渡雪强行买榜,又加上朱英自己的亮眼表现,她已然成为了问道仙会上的一匹黑马,闻风而来的投机之徒众多,硬生生把她捧到了前面,都不需要宋大公子额外添多少。

对此结果宋渡雪甚是满意,朱英就有些后槽牙疼了,不过她总不能逼每一个把金叶子下在她头上的人都改主意,只好作罢。

就这么一会功夫,朱菀已经买回来仨糖葫芦串,塞给他俩一人一串,高兴地说:“我刚刚问过了,今天还真有灵兽表演,就在那边的小广场上,走走走,咱们一起去看!”

俩人拗不过她,被双双拖到了广场外,此处已经里三层外层的围满了人,还时不时发出惊叹与夸赞声,朱菀个子不够,踮起脚尖也看不见,急得简直要蹦起来:“什么什么?英姐姐你看见了吗,我什么也看不见呀!”

朱英叹了口气,并指召剑,莫问悄无声息地落到她脚边,又伸手一揽,把干着急的朱菀捞过来,俩人“呼”地腾空而起,稳稳落在旁边的房顶上。

“不要乱动,别把人家的房瓦踢掉了。”朱英不忘叮嘱。

房顶的视野自然好,广场中央的驭兽师与灵兽通通一览无余,朱菀欢呼一声,抱住朱英使劲撒娇:“果然英姐姐最好了!”

朱英嫌弃地把人推开,嘴角却噙着笑:“别把糖粘我衣服上。”又从房顶跳下去,冲宋渡雪伸出手:“大公子,要不要上来?”

宋渡雪双手抱在胸前,扬起下巴,高傲道:“不要,灵兽表演有什——”

朱英懒得听他废话,直接捉住手腕往身前一拽,莫问宛若一道黑影闪过,还缺德地在他背上推了一把,宋渡雪压根没反应过来,就被朱英揽着腰飞到了天上,身后独属于女子的柔软触感一触即分,等他回过神来,脚已经踩在了瓦片上。

朱英把剑收回储物袋中,耸耸肩耍流氓道:“好了,你已经上来了,不得不看一看灵兽表演有什么好看了。”

“……”

如果有人此时掀起他的面纱,就会发现宋大公子这会儿的表情简直可以用五光十色来形容,的确是比灵兽表演精彩多了。

宋渡雪只感觉一股滚烫的热气直从脖颈蔓延到耳根,烧得他舌头都打了结,分明气得心跳加速只想骂人,却好半天都没吐出一个全乎字来,结果能和七百岁元婴侃侃而谈的人阴沟里翻船,彻底变了哑巴。

广场中央,一只形似狐狸,却又额生两角的小灵兽正跃来跃去,身姿又灵巧又优美,每当它轻盈地叼住所有驭兽师抛出去的灵铢,周遭便会响起一阵喝彩声,也有看热闹的不时把自己兜的灵铢往里扔,扔得乱七八糟好似下雨,小家伙竟也能一颗不漏地全部接住,把赏钱放进驭兽师掌心时,还会发出两声清亮的“呦呦”声,好像在撒娇。

朱菀看得两眼放光,心都要化了,一个劲地摇晃着朱英:“天呐!好可爱的乖乖,英姐姐你看,它还会转耳朵!还会摇尾巴!咱们也能弄一只回来养吗,三清山脉里面不是就有很多灵兽?”

朱英毫不留情地泼了盆凉水:“灵兽对生存之处极为挑剔,光靠你一个人可养不活。”

朱菀还不死心,据理力争道:“不会的,那驭兽师一个人不也养活了吗?只要我努力,肯定能照顾好。”

“这……”

“不只驭兽师一个人。”宋渡雪终于开口,解了她的围,言简意赅道:“要饲养灵兽,至少需要一个小门派,这是他们的生意。”

“生意?”朱菀疑惑地歪了歪脑袋:“可我看他表演了半天,也没赚到几个灵铢啊?”

“因为表演只是吸引人的手段,买卖灵兽才是真正的生意。”宋渡雪回答,“而且灵兽不是宠物,修士买灵兽不是用来放着玩的。”

“咦?那还能用来干什么?”

“坐骑,打手,可以随意使唤的仆役,什么都行,灵兽修为越高越聪明,五阶之后基本与人无异了,只要肯花个几百年精心培养,就能给门派留下一个好用的奴隶,对于一些缺少高阶修士的宗门来说,这笔买卖足够划算。”

朱菀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奴隶?不是说与人无异吗,难道灵兽们不会反抗?”

“当然会,谁会心甘情愿做奴隶?”宋渡雪淡淡地说,“所以才要从小饲养,趁着它们尚且懵懂,尚且温顺,看见驭兽师别在耳朵上的金针了吗,那是个法器,叫做黥灵针,可以穿透皮肉,在生灵的魂魄上刺下黥纹。”

“受此刑者,永世为奴,若敢反抗,魂飞魄散。”

朱菀愕然地张了张嘴,半晌没有说出话来,朱英也默默垂下了眼帘。

正道修士受道心所限,大多不会对同族太残忍,但灵兽不是人,非我族类,要杀要剐都没影响,真要算起来,她自己手上沾的血也不少。

正在此时,一名衣着讲究的中年人在两三个人的簇拥下越众而出,走到那驭兽师面前,两人说了些什么,驭兽师喜笑颜开,招呼小狐狸跳回怀里,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又掰开它的嘴给中年人看,宋渡雪见状,转身道:“看样子这桩生意成了,接下来该刺黥纹了。走吧,后面就别看了,容易做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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