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岛酒店顶层那场无声的厮杀似乎还残留着硝烟味,但踏出电梯,步入车水马龙的喧嚣街道,初夏暖融融的阳光瞬间包裹住身体,带来一丝短暂的、近乎虚幻的松弛感。赵叔开着车,沉默中带着难以掩饰的振奋。戴维森那张灰败妥协的脸,是苏氏绝境中撕开的第一道口子。
然而,心头的巨石并未真正放下。沈聿白那条信息如同冰凉的藤蔓,缠绕在短暂的胜利喜悦之上——“药源已锁定……人赃并获需时机……暂勿惊蛇。”
城西废弃化工厂B区。一个仿制“NEURO-7”的黑工坊。柳如眉的毒计,阴狠且源远流长。她不仅要苏珩死,还要用最廉价、最肮脏的假药,榨干他最后的价值!
“忠叔,”我拨通电话,声音压得极低,车窗隔绝了外界的嘈杂,“城西,废弃化工厂B区。柳如眉的‘药厂’。沈聿白给的坐标。派最可靠、最不起眼的人,24小时轮班盯死!任何进出的人员、车辆,全部记录。尤其注意接收或运送可疑药品包裹的。记住,只盯,不动!我要知道这条毒蛇完整的供应链!”
“明白!大小姐放心!”忠叔的声音带着刻骨的寒意。
挂断电话,我疲惫地靠进真皮座椅里。阳光透过车窗,在眼皮上投下温暖的光斑,却驱不散骨髓深处的寒意。沈聿白……他像一个无所不在的幽灵,精准地投递着关键信息,掌控着局面。他帮我,目的呢?那张黑金名片,此刻安静地躺在我的手袋夹层里,如同一个冰冷的谜团。
车子驶入苏宅。庭院里的玫瑰开得正盛,空气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点心香气?
我微微一怔。忠叔迎上来,脸上带着一丝难得的轻松:“大小姐回来了。李教授刚给少爷做完物理治疗,说……有进展!”
“进展?”我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快步走向二楼。
苏珩的房间门虚掩着。推开门,里面不再是纯粹的消毒水味道,而是混合着一种淡淡的、令人舒缓的精油香气。柔和的阳光洒满房间,李教授正站在床边,指导着一位年轻的男理疗师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苏珩的手臂。
而苏珩……
他依旧闭着眼,安静地躺在那里。但似乎又有些不同。苍白的脸上仿佛多了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血色。最让人移不开眼的,是他的右手。
那只我昨夜曾感受到微弱悸动的手,此刻正被理疗师轻柔地托着。理疗师的手指引导着他的手指,极其缓慢地、一毫米一毫米地……做着屈伸的动作。不再是完全的僵硬和被动!我能清晰地看到,他苍白的手指关节,在理疗师专业而耐心的引导下,产生了极其微小的、却真实存在的自主屈曲角度!虽然微弱,虽然需要极大的外力辅助,但这不再是纯粹的物理牵引!那是来自他沉寂身体内部的、微弱的神经信号在尝试驱动!
“苏小姐!”李教授看到我,脸上带着明显的欣慰,他指着苏珩那只被托举着、正极其缓慢屈伸的手,“您看!今天被动活动时,我们明显感觉到阿珩……他在对抗!虽然力量极其微弱,但不再是完全松弛!我们尝试引导他进行微小的自主屈曲,就像这样……”他示意理疗师再次极其轻柔地引导苏珩的食指,“您看,这个角度,比昨天评估时,增加了接近百分之五!这是一个非常积极的信号!说明他的中枢神经通路,在某个层面,正在尝试重新建立联系!”
百分之五!沈聿白信息里那个冰冷的数字,此刻在李教授口中变成了温暖的奇迹!
我屏住呼吸,一步步走到床边,生怕惊扰了这如同神迹般的一幕。我的目光紧紧锁住苏珩那只被托举的手,看着那苍白的手指在理疗师耐心到极致的引导下,极其艰难、却又无比顽强地,完成了一次微乎其微的屈曲动作。那动作如此微小,几乎难以察觉,却像一道闪电,劈开了我心中厚重的阴霾!
“阿珩……”我喃喃着,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和巨大的喜悦,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这一次,不再是错觉!是真实的、可测量的进步!
“虽然只是开始,道路会非常漫长和艰难,”李教授的声音带着医者的严谨,却也难掩激动,“但这扇门,确实被推开了一条缝!曙光!这是真正的曙光!”
理疗结束后,房间里只剩下我和阿珩。我坐在床边,小心翼翼地捧起他那只刚刚展现出微弱自主活动能力的手。那触感依旧是冰冷的,僵硬的基底未变,但此刻,我却仿佛能透过那冰冷的皮肤,感受到深处那一点点微弱却无比顽强的生命火花在跳动。
我低下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贴着他冰冷的手背。泪水无声地滑落,滚烫地滴落在他苍白的皮肤上。
“阿珩……姐姐看到了……姐姐都看到了……”哽咽的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低低响起,“加油……一定要加油……姐姐会一直陪着你……我们一起……把那些害我们的人……都送进地狱……”温柔的低语,裹挟着刻骨的恨意与守护的誓言。
房门被轻轻敲响。忠叔端着一个托盘进来,脸上带着慈祥的笑意:“大小姐,累了一天了。张妈刚烤好的司康饼,还热乎着。配了您喜欢的伯爵红茶和凝脂奶油。多少吃一点。”
托盘放在床头柜上。小巧精致的骨瓷碟子里,是几个烤得金黄、散发着诱人黄油和面粉香气的司康饼,旁边小碗里是雪白细腻的凝脂奶油,还有一小碟红宝石般的树莓果酱。旁边的茶壶里,飘散出伯爵红茶特有的佛手柑清香。
这香气,混合着房间里尚未散去的精油味道,还有窗外暖融融的阳光,交织成一种久违的、令人心安的温暖气息。紧绷的神经在这份暖意里,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
“谢谢忠叔。”我抹去眼泪,露出一个带着疲惫却真实的笑容。
忠叔默默退了出去。
我拿起一块温热的司康饼,轻轻掰开。松软的内里散发着热气。涂上一层厚厚的凝脂奶油,再点缀几颗酸甜的树莓酱。送入口中。黄油的醇厚、奶油的丝滑、果酱的清新,还有司康本身的麦香,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再啜饮一口温热的伯爵红茶,佛手柑的独特香气混合着红茶的温润,顺着喉咙滑下,熨帖了紧绷的神经和冰冷的四肢。
一口点心,一口茶。食物的温暖力量,无声地浸润着被仇恨和权谋冰封的心田。我看着阿珩安静的睡颜,感受着指尖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脉动,心中那复仇的火焰,似乎也在这片暖阳和茶香中,沉淀得更加冰冷、更加坚定。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将书房照得一片明亮温暖。我坐在宽大的书桌后,面前摊开着厚厚的文件和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赵叔刚刚发来的、关于“云顶”项目债务重组的初步方案。
“嘉里中心那边松口了,”赵叔的声音通过免提传来,带着一丝如释重负,“虽然还没正式发函,但戴维森的助理私下联系了我们,暗示会撤回之前不合理的诉求,希望尽快重启正常合作谈判。银行那边,因为嘉里中心的‘态度转变’,对我们的短期贷款展期申请,口风也明显松动了一些。”
“还不够。”我盯着屏幕上复杂的数字和条款,指尖在桌面轻轻敲击,“这只是止血。我们要造血。‘云顶’二期的规划,必须立刻提上日程,而且要拿出一个比陆沉时代更具吸引力的方案。赵叔,你亲自抓,整合市场部和设计部,三天内我要看到初步概念。”
“是!大小姐!”赵叔的声音充满干劲。
挂断电话,书房里恢复安静。暖阳晒得人有些慵懒。司康饼的香气似乎还残留在唇齿间。我端起已经微凉的红茶,走到窗边。楼下花园里,园丁正在修剪玫瑰丛,鲜艳的花朵在阳光下生机勃勃。
就在这时,书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是忠叔。
“大小姐,”忠叔的声音带着一丝刻意的平静,“有一位……秦医生,说是您预约的,来给少爷做……‘特别复查’。”
秦医生?预约?特别复查?
我心头猛地一沉!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驱散了午后的暖意和慵懒!李教授团队是固定的,根本没有什么姓秦的医生预约!而且“特别复查”?这字眼本身就透着诡异!
“人在哪里?”我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
“在客厅。他说……是柳夫人特别交代,一定要在今天这个‘关键节点’来一趟。”忠叔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丝紧绷的意味。
柳如眉!她的后手,果然来了!而且,如此明目张胆!打着“柳夫人交代”的旗号!她是在试探!试探我是否真的发现了药品缺失,是否加强了戒备!这个“秦医生”,恐怕就是她放出来探路的卒子,甚至……可能是新的“执行者”!
“让他等着。”我的声音如同淬了冰,“我马上下来。”
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杀意。我走到衣帽间,迅速换上了一身更显干练和气势的黑色西装套裙,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略显苍白的脸色,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推开书房门,忠叔已经等在楼梯口,眼神交汇,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和冰冷的戒备。
一步步走下旋转楼梯。客厅里,水晶吊灯的光芒有些刺眼。
一个穿着白大褂、提着标准出诊箱的男人背对着我,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似乎在看外面的花园。他身材中等,背影看上去很普通。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转过身。
一张四十岁左右、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斯文儒雅的脸。他脸上挂着职业化的、温和的微笑,眼神却平静得有些过分,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苏小姐,您好。敝姓秦,秦远。受柳夫人委托,来给苏珩少爷做一次……常规的、特别复查。”他的声音温和有礼,听不出任何破绽。
“柳夫人委托?”我走到客厅中央,在他对面站定,眼神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上下扫视着他,“我怎么不记得,苏珩的医疗团队里有秦医生这号人物?李教授似乎也没提过今天有额外的‘特别复查’?”
我的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质疑和冰冷。
秦远脸上的笑容不变,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迎上我的审视:“苏小姐贵人事忙,可能忘了。柳夫人也是关心则乱,毕竟少爷的身体是头等大事。李教授团队负责日常诊疗,我这边呢,主要是做一些……更深入的、补充性的神经功能评估和预后分析。柳夫人特意交代,今天这个时间点很重要,需要采集一些关键数据。”他语气从容,甚至带着点“专业”的优越感。
“哦?什么关键数据?”我微微挑眉,声音里听不出情绪。
“主要是脑电波和神经传导方面的实时动态监测,需要用到一些特殊的便携设备。”秦远拍了拍他放在脚边的那个看起来很专业的黑色出诊箱,“需要连接一些电极片在少爷头部和肢体特定部位。过程很快,不会打扰太久。”
电极片?连接头部和肢体?
我的心猛地一紧!沈聿白的信息如同警钟在脑海炸响!制造“意外”衰竭!什么方式最隐蔽?仪器干扰?微电流刺激?伪装成检测过程中的“意外”?!
这个秦远,他的目的,根本不是什么复查!他是带着“任务”来的!柳如眉的毒牙,已经伸到了阿珩的床边!
“是吗?”我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至极的弧度,眼神却如同利刃,牢牢锁定秦远那双看似平静的眼睛,“秦医生,真是有心了。不过……”我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凛冽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威压,“在您开始您这‘特别复查’之前,我有个小问题。”
秦远脸上的笑容终于僵了一下:“苏小姐请问。”
我向前逼近一步,强大的气场如同实质般压迫过去,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砸落玉盘:
“您认识一个叫‘蝰蛇’的人吗?或者……您出诊箱夹层里那支伪装成营养剂的‘神经阻滞剂C型’,今天打算用在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