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那按压穴位的效果太过神奇,还是这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耗尽了她本就因晕车而脆弱的精力,又或者是车厢规律的晃动终于变成了催眠的节奏……
在程术持续、沉稳的按压下,余淼紧绷的神经像被温水浸润的茶叶,一点点舒展、放松。那擂鼓般的心跳声渐渐平息,化作一种奇异的安稳感。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意识如同沉入温暖的水底,一点点模糊、下沉。紧攥的拳头彻底松开,被他握住的手腕也失去了抵抗的力气,软软地搁在他的掌心。
她微微歪着头,靠着椅背,呼吸变得绵长而均匀,竟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睡着了。
程术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掌中手腕的变化,那紧绷的肌肉线条松弛下来,带着睡眠特有的柔软重量。他按压的动作顿住,指尖悬停在那个小小的穴位上方。他微微侧过头,目光落在余淼的脸上。
此刻的她,与刚才那个因羞窘和晕车而狼狈不堪的女孩判若两人。脸上不正常的红潮褪去,只余下一点淡淡的粉晕。
长睫安静地垂落,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嘴唇微微张着,透出一点孩子气的无辜。没有了那些强装的镇定、羞恼的倔强,也没有了刻意的疏离,睡颜纯净得毫无防备,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几缕碎发被细汗濡湿,粘在她光洁的额角。
程术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深邃的眼眸里,方才那些戏谑、洞悉、甚至刻意营造的压迫感,都像潮水般褪去,沉淀出一种更为复杂的沉静。他看着她毫无防备的睡颜,眉心几不可察地微蹙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心口,不重,却留下细微的回响。
是记忆里那个初三寒假,在暖黄台灯下咬着笔头、眼神懵懂又带着全然的信任望向他的小姑娘?还是眼前这个,重逢后总是试图竖起尖刺、却轻易在他面前溃不成军的年轻女孩?
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腕。那截纤细的手腕在他掌心留下微弱的温度,很快被车厢的冷气带走。他收回手,指尖无意识地捻了捻,似乎想留住那一点触感。
他没有立刻移开视线,目光沉沉地笼罩着她,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审视和……一丝近乎叹息的柔和。
这毫无防备的样子……程术的嘴角抿成一条平直的线。他动作极轻地起了身,拿下自己的背包,取出一件休闲的薄外套,动作极缓地展开,小心翼翼地盖在余淼身上,一直拉到她的肩膀,将她微微蜷缩的身体包裹住。
做完这一切,他才稍稍向后靠回自己的椅背,目光转向窗外飞速掠过的模糊光影,侧脸的线条在流动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疏离,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车厢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嗡鸣和车轮碾过铁轨的规律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余淼是被一种奇异的安宁感唤醒的。没有晕眩,没有恶心,身体像是泡在温水中一样舒适。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视线还有些朦胧。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盖在自己身上的深灰色外套,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那股清冽干净的气息,此刻闻起来格外令人安心。
她意识渐渐回笼,想起自己是在他按压穴位时睡着的……脸颊瞬间又有点升温。她下意识地、做贼似的偷偷抬眼,想看看旁边的男人在做什么。
这一看,却让她彻底怔住了。
程术……睡着了。
他同样靠着椅背,头微微偏向她这一侧。平日里那双锐利得仿佛能穿透人心的眼眸此刻紧闭着,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安静的扇形阴影。
他微抿的唇线放松了些许,下颌不再像清醒时那样紧绷,显出一种难得的松弛感。额前几缕不听话的黑发散落下来,柔和了他过于冷峻的轮廓。外面的阳光透过车窗,在他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的眉眼间跳跃,勾勒出一种近乎温柔的错觉。
余淼的心跳,在短暂的停滞后,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以一种全新的、更加汹涌的节奏疯狂鼓噪起来。
她不敢动,连呼吸都放得极轻极轻,生怕惊扰了这一刻。她就这样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睡颜,目光贪婪地描摹着他此刻毫无防备的轮廓,似乎要将他这罕见的一面深深镌刻进脑海里。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触碰到了他身上那件外套柔软的布料。
窗外,阳光正好,列车正平稳地驶向远方。车厢内,只有两个人均匀交错的呼吸声,以及一个醒着的人,为另一个睡着的人,悄然掀起的、无声的惊涛骇浪。那份兵荒马乱,在她凝视着他沉睡侧脸的每一秒,都变得更加喧嚣,更加无处可逃。
“各位旅客,前方G城终点站就要到了……”
广播里传来乘务员甜美的播报声,像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瞬间打破了车厢内微妙的寂静。
这声音仿佛带着某种精准的触角,直抵程术的意识深处。他浓密的睫毛颤动了一下,随即缓缓掀开眼帘。
那双刚刚还紧闭着的、敛去了所有锋芒的眼睛,此刻初初睁开,带着一丝未完全消散的睡意,显得比平日深邃的锐利要柔和许多,像蒙着一层薄雾的深潭。他下意识地先转动了一下脖颈,骨骼发出轻微的轻响,目光尚有些微的迷离,似乎还在从短暂的睡眠中彻底抽离。
几乎是同时,余淼像被这广播和他的苏醒同时烫到一般,猛地将黏在他睡颜上的目光移开。心脏在胸腔里毫无章法地乱撞,刚才偷看时那份隐秘的悸动瞬间被一股巨大的羞窘取代。
她慌忙将一直搭在自己身上的那件深灰色外套抓起来,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看也不敢看旁边的人,直接塞了过去:“给……你的外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微哑和明显的慌乱。
紧接着,她像是急于逃离这个让她手足无措的空间,手忙脚乱地拽过放在脚边的背包。拉链似乎故意跟她作对,卡了一下,她用力一扯,发出刺耳的“呲啦”声。
她也顾不上,胡乱地把背包甩到肩上,动作幅度大得差点带倒旁边小桌板上的水杯。她语速飞快,几乎是抢着说道:“快到了!我们准备下车吧!”目光游离地扫过窗外飞速后退的景物,就是不敢再落回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