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1 / 1)

七月末的盛夏,蝉鸣聒噪,空气粘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年的时光在指缝中溜走,邬忧曾天真地以为他们能熬过这一年,但命运似乎格外热衷于对人类开残酷的玩笑,它总以自己不可捉摸的方式,将人抛上喜悦的云端,再狠狠掷入悲伤的谷底。

清晨的阳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斜斜地洒在餐厅光洁的桌面上。邬忧沉默地拿起桌上那粒小小的白色药丸,就着温水咽了下去,微苦的味道在舌尖短暂停留。她拎起包,走下楼梯,客厅里父母交谈的低语声传来。一家三口在铺着米白色餐布的长餐桌旁落座,开始了例行的早餐。

父亲放下手中的报纸,目光沉稳地看向邬忧,语气带着一贯的果断:“你生日晚宴都安排好了,我跟你们领导也打过招呼了,下午早点回来。”作为A市的检察院院长,他平日对邬忧要求严格,却很少在生活细节上过多束缚。母亲是位气质优雅的大学教授,此刻正温柔地看着她,只是那温柔背后,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控制欲。她将一杯冒着热气的豆浆轻轻推到邬忧面前,声音柔和却不容商量:“礼服我给你挑好了,就那件蓝色的,晚上穿着。”她停顿了一下,补充道,“今天家里要来不少你爸和我的同事领导,都是为你庆生的,仪态一定要注意好。”

邬忧顺从地低头,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豆浆,那熟悉的豆腥味让她有些意兴阑珊。餐桌上丰盛的早点似乎都失去了吸引力。她放下杯子,声音平静:“知道了爸妈,我得去上班了,周五有早会。”每周五的早会如同固定程序,领导在台上慷慨陈词,总结着一周的工作,那些宏大的计划和展望,最终能落到实处的,十不足一。窗外的阳光已经有些灼热,预示着又一个闷热的工作日。

走出开着冷气的家门,夏日的热浪瞬间包裹上来。毕业之后,在母亲的安排下,邬忧进入了一家国企做着文职工作。每日与枯燥的报告、冗长的会议纪要为伍,像一台精准却毫无生气的机器。这份工作如同一个精致的牢笼,她从小习惯了顺从,即使内心对这份职业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厌倦和抵触。

早会冗长的发言终于结束,办公室特有的、混合着纸张油墨和空调冷气的沉闷气息扑面而来。邬忧坐回自己的工位,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待处理文档,一种巨大的虚无感攫住了她。这日复一日的重复,意义究竟在哪里?人生的画卷仿佛只剩下单调的灰白。她有些烦躁地拿起手机,指尖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一条带着心绪的消息发了出去:

“想你了。”

几乎是立刻,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那个名字跳出来,带着让她心跳加速的回复:

“我订今天的票回来。”邬忧握着手机的手指微微收紧,这个时间点,她本以为他还在忙,无暇看手机。

一丝意外的甜意混杂着不信瞬间冲淡了心底的阴霾。她嘴角忍不住勾起一个俏皮的弧度,手指轻快地敲击屏幕,带着点挑衅和不信:

“真的假的?有本事你今天就回来啊!”后面跟着一个欠打的表情符号。

“你干嘛呢?今天不忙?”她按捺不住好奇追问。记忆中,他的回复总是姗姗来迟。

“还行,在机场了,出差刚结束。”紧接着,一张照片跳了出来——他站在登机口前,手里捏着登机牌,背景是机场明亮的玻璃幕墙和清晰的航班指示牌。

邬忧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悬在屏幕上,正斟酌着回复的措辞。就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屏幕上跳动着“江觅云”的名字。她按下接听键,将手机贴近耳朵,语气带着熟稔的随意:“喂,干嘛呢?”

听筒里立刻炸开好友江觅云活力十足、带着明显调侃的声音,那声线仿佛带着阳光:

“嗨!大寿星!生日快乐啊!说,想要啥?哥给你买!”

“行,晚上见!”邬忧刚应了一句,同事的呼唤声恰好穿透了工位的隔断,清晰地传来:“邬忧!”,打断了这通生日问候。

下午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邬忧除了清晨在餐桌上勉强喝下的那一小口豆浆,胃里空空如也,饥饿感像细小的爪子轻轻挠着。眼看离正式下班还有一小会儿,她记起父亲的交代,早已提前和组长打过招呼。办公室人还没走散,她悄悄收拾好东西,快速在打卡机上按下了指纹,步履匆匆地离开了那座沉闷的大楼。

回到家中,空气里弥漫着忙碌的气息。专业的服务人员正按照父母的要求布置着晚宴场地,鲜花、餐具、灯光,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着。邬忧穿过略显嘈杂的客厅走向楼梯,目光不经意间扫过餐厅一角——那里放着一盘她很久、很久未曾见过的糖炒板栗。心口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她眼眸里的光瞬间黯淡下去,加快了脚步,像逃离什么似的,安静地回到了自己的卧室,轻轻关上了门,将楼下的喧嚣隔绝在外。

窗外,暮色渐沉。父母特意为她在花园里布置了大片她钟爱的黄色玫瑰,此刻在渐次亮起的暖色灯光映照下,花瓣仿佛被镀上了一层流动的金边,一朵朵晶莹剔透,宛如无数颗被精心点亮的、善良温润的宝石,在夜色中静静闪烁。

时间到了。邬忧换上母亲选定的那件浅蓝色礼服,布料贴合着曲线,勾勒出优雅的轮廓。她深吸一口气,对着镜子调整出一个无可挑剔的微笑,然后款步走下楼梯。楼下已是衣香鬓影,父母正与宾客寒暄。她走上前,自然而然地挽起母亲的臂弯,脸上挂着得体的、温婉的笑容,举止优雅从容,陪着父母穿梭在人群中,向每一位到来的领导和同事举杯致意。水晶杯轻轻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映着她眼底深处那抹不易察觉的疏离和疲惫。

邬忧的父母正被一群笑容满面的朋友簇拥着,谈笑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洋溢着热闹的社交气息。这喧哗却像一层无形的隔膜,将邬忧轻轻推开。她悄然离开灯火通明的主场,独自来到相对僻静的后花园。微凉的夜风拂过裸露的肌肤,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她踢掉折磨脚踝许久的高跟鞋,赤足踩在微凉的草地上,冰凉的触感让她轻轻喟叹一声,随即整个人陷进柔软的秋千沙发里。

酸涩的眼眶和脚底隐隐的刺痛感交织着袭来,疲惫如潮水般涌上。她将头轻轻靠在秋千的绳索上,闭上沉重的眼皮,意识在喧闹的背景音和身体的倦怠中渐渐模糊,竟真的生出几分困意。

“这么热闹都能睡着?”一个带着调侃的熟悉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邬忧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江觅云那张带着促狭笑意的脸。她没有完全清醒,反而重新闭上眼睛,带着一丝慵懒和理所当然,直接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礼物呢?”她听到江觅云发出一声极轻的、带着宠溺的轻笑,紧接着,手腕处传来一阵微凉的触感,像是什么细小的金属环轻轻滑过皮肤。

邬忧再次睁开眼,低头看去。一条设计精巧的浅黄色手链已经安静地圈在她纤细雪白的手腕上,柔和的光泽与她白皙的肤色相得益彰,更添几分温婉。

“这个……”邬忧刚想开口说些什么。

“呦呦!”母亲清亮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声音突然从花园入口处传来,精准地截断了她的话头。邬忧几乎是条件反射般迅速弯下腰,摸索着穿上高跟鞋,同时另一只手利落地提起长长的礼服裙摆,快步向母亲身边走去,脸上瞬间切换成得体的微笑。

“呦呦,”母亲亲昵地叫着她的乳名,脸上是完美的社交笑容,侧身向她介绍,“这位是林夜白领导。”邬忧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如同流星划过夜空,转瞬便隐没在平静的眼波之下。

林夜白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衬得身形挺拔,气质儒雅。他先伸出手,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和笑意:“邬小姐你好。久闻不如见面,生日快乐。”他的声音沉稳悦耳。站在他身后半步的余秘书立刻上前一步,将一个精致的丝绒首饰盒递到邬忧面前。邬忧依言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条璀璨夺目的海豚造型项链,海豚的眼睛镶嵌着深邃剔透的蓝宝石,在灯光下折射出迷人的光芒。

“这么贵重的礼物……”邬忧下意识地想要婉拒,指尖捏着盒子边缘微微收紧。

“林书记今日能拨冗参加小女的生日宴,邬某已经深感荣幸,”父亲沉稳的声音适时响起,带着官场特有的圆融,他笑着接过话头,巧妙地化解了女儿的推拒,“再收这么贵重的礼物实在是不合适。这样,今天我们给大家准备了些家乡的海鲜特产,晚些时候结束了,大家都带一份回去尝尝鲜,也算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更是林书记关照大家的心意。”他话锋一转,将这份“心意”巧妙地与林夜白联系起来。

“邬院长太客气了!”林夜白从善如流地笑着举杯,与邬忧的父亲碰了一下,姿态从容。

这时,江觅云也从花园深处走了过来,他神情自若,仿佛只是随意散步至此,自然地站到了邬忧身侧。两人微微侧身,肩膀几乎挨在一起,压低声音迅速交谈了几句。江觅云脸上轻松的笑容似乎收敛了些,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随后他对邬忧点了点头,神色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转身匆匆离开了。邬忧的目光追随着他离去的背影,眼中流露出清晰的担忧。

这一幕,从江觅云的靠近、低语到匆匆离去,再到邬忧那毫不掩饰的关切眼神,都被一旁正与邬父交谈的林夜白,不动声色地尽收眼底。他深邃的眼眸中,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一闪而过。

晚宴的喧嚣和光影仿佛被厚重的门板隔绝在外,进行到约莫三分之二时,邬忧终于寻得一丝空隙,悄然回到了二楼自己的卧室。心脏在胸腔里急促地跳动,她迅速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写满焦虑的脸庞。刚才江觅云匆匆离去,是因为他们大学时代共同的好友突然失去了联系。此刻,邬忧被困在这华美的牢笼里,无法抽身去寻找,只能像个困兽般焦急地等待消息。她飞快地在屏幕上敲下询问的信息发给江觅云,每一个字都透着不安。

信息刚发送出去,卧室的门突然被轻轻叩响了。

笃、笃、笃。

邬忧以为是负责照顾她的陈阿姨见她离席太久,上来查看。她没有多想,径直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的,却是一张她日思夜想、此刻绝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林夜白。

她甚至来不及惊讶或出声,林夜白已一步跨入,反手利落地关上了门,落锁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抵在冰凉的门板上,他的气息瞬间将她笼罩,两人之间几乎没有一丝缝隙。

“你怎么来我房间了?会被发现的!”邬忧被他困在门与他身体形成的狭小空间里,背脊紧贴着硬实的门板,心慌意乱地压低声音问道,呼吸都有些不稳。

“今天是你生日。”林夜白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他低下头,目光锁住她的唇瓣,一个久违的、带着深切思念的吻温柔地落了下来。他们已经分离了整整一年多,他排除万难才挤出这一天时间,只为在她生日时回到她身边。然而,花园里那刺眼的一幕——她纤细手腕上那条陌生男人的手链——瞬间点燃了他压抑的占有欲和不安。这个吻骤然失去了最初的温柔,变得强势而带着惩罚的意味,仿佛要将那碍眼的存在彻底覆盖。

“夜白!”邬忧被他突如其来的狠厉吓到,双手抵在他坚实的胸膛上用力推拒。她瞬间明白了,他一定是看到了她和江觅云在花园里。她急切地想要解释:“夜白,他是……”

“邬忧,我们已经……”林夜白的声音低沉压抑,带着一丝受伤和质问。

“我,我知道。”邬忧打断他,语速飞快,急于澄清,“江觅云他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我根本没想到他会送手链!真的!我一回到卧室就摘下来了!”她急切地解释着,目光不由自主地瞟向梳妆台的方向——那条浅黄色的手链,在她进门的第一时间就被她摘下,匆忙塞进了抽屉深处。在花园里,她本就想立刻摘下的,只是被母亲的呼唤无情打断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公开?”林夜白深邃的眼眸紧锁着她,这个问题他问了无数次,每一次得到的都是她的沉默或拒绝。以前是她觉得时机还不够成熟,现在却是她感觉自己的状态一团糟,无法对未来做出任何承诺和保证。

这一次近距离的凝视,林夜白清晰地感觉到邬忧身上有种难以言喻的变化。她的眼神深处似乎藏着更沉重的东西,比以往任何一次分离时都要疲惫和……脆弱?他说不上来具体是什么,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他,直觉告诉他,这变化对她绝非好事。

满腔的疑虑和担忧瞬间被汹涌的心疼取代。林夜白不再追问,只是猛地将她更深地、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他的下颌抵着她的发顶,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坚定,在她耳边低语:“呦呦,听着,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收紧了手臂,每一个字都敲在她的心上,“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怕。”

邬忧的心跳骤然失序,猛烈地撞击着胸腔,几乎要破膛而出。酸涩和暖流同时涌上眼眶,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只是顺从地将额头深深抵在他温暖坚实的胸口,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无声地点了点头。

晚宴结束了,带着夏末夜晚特有的微醺暖意。林夜白因为还有工作,就先离开了。晚上江觅云给邬忧回了消息:已经找到,放心吧!

林夜白:明天早上接你。

邬忧:我自己去就行啦,你刚回来这些天,记得多休息,注意身体!

林夜白:我想见你。

邬忧:那……行吧。那你明天早点过来。

晚宴的喧嚣彻底散去,客厅里只余下杯盘的轻微碰撞声和淡淡的酒香。邬忧正准备回房,就听到爸妈坐在客厅沙发上,谈论起刚刚离开的林夜白。

“林书记今天竟然亲自来了,这实在是没想到。”邬忧爸爸端起手边的茶杯,吹了吹热气,语气里满是意外,“当初把邀请函递给余秘书,也就是个场面上的意思,想着他肯定没空。谁成想,最后是林书记带着余秘书一块儿来了。”他抿了口茶,眉宇间带着一丝困惑。

“你跟余秘书……平时关系怎么样?”邬忧妈妈侧过身问道,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沙发布料,语气带着探究。

“关系?谈不上多深。”邬父放下茶杯,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也就之前开协调会见过那么一两次,点头之交罢了。那次送邀请函,纯粹是碰巧在楼道遇上。不递吧,显得失礼;递了吧,压根儿没指望他能来,更别说……”他摇摇头,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这就奇怪了,”邬忧妈妈蹙起眉头,声音压低了些,染上了忧虑,“怎么两个人都来了呢?这阵仗不小啊……该不会是工作上有什么……麻烦?”她看向丈夫,眼神里带着询问。

“不可能!”邬父斩钉截铁地回应,坐直了身体,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正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邬致?行得正坐得直,工作上干干净净,经得起任何查!”

倚在门廊阴影处静静听着的邬忧,唇角不自觉轻轻弯起。看着父母难得流露出这般认真又困惑的模样,与平日里的持重截然不同,她觉得既新鲜又有趣。她悄悄抿住笑意,生怕打扰了这难得的画面,然后轻手轻脚地转身,溜回了自己房间。

最新小说: 不过好友 假千金就是要和真太子勾勾搭搭 笙歌不见故人散 大小姐凶狠?顶级权贵皆是裙下臣 山村盗墓记 全家宠养女,而我忙着拯救世界 抛夫弃子后,我和前夫都重生了 明明是个输出却绑定了丹道系统 千尘至臻 五岁福宝能御兽,京城破案全靠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