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阳谋(1 / 1)

林晚愕然地望着屠老鬼,心中瞬间升起极其荒谬的不祥预感。

“怎么掀?”

林晚被他话里的癫狂意图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岭南瘟疫,就是天赐的刀!”屠老鬼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刀锋,冰冷而锐利。

“你林神女不是要去岭南救命么?好!把你救命的脚步先停在咱们盐渊村!”

他猛地踏前一步,巨大的阴影如同山崖般压向林晚。

“告诉那些来寻你的朝廷大员,告诉南边那些等着你救命的灾民,告诉他们——”

他的声音猛然拔高,如同困兽咆哮,几乎要掀翻这破败的屋顶,每一个字都带着积郁了无数年的愤懑。

“林神女被我们盐渊村扣下了,药在我们手里,想救人可以,拿活路来换,让这该死的官盐新政给我们打开一条活路,重开盐矿,准许我们盐渊村的盐进官仓,让山下那些黑心的盐商滚蛋!否则……”

他的嘴咧开一个极其疯狂的笑容。

“我们不单要林神女的命,那些等着救命药的岭南流民,也让他们跟着林神女一起陪葬,谁也活不成!”

他盯着林晚瞬间变得煞白的脸,眼中燃烧的火苗是要烧穿她的灵魂。

“林神女你的命,岭南瘟疫的万千流民的命,和我们盐渊村这几百条早就等着喂秃鹫的烂命,都捆在一起,一把全押上,押给上面金銮殿里头坐着的那些大人物!”

他猛地收声,房间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

冰冷的空气如同凝结的盐粒,沉重地压迫着林晚,她睁大了眼睛,手术刀冰冷的金属似乎已经失去了所有温度,麻木地贴着她的掌心,巨大的无力感充斥着她的全身。

这是阳谋!

一个疯子精心编织的、用自己和无数无辜者性命做筹码的死亡绑架!

……

天色将晚未晚的时分,几缕昏黄的光线艰难地透过金石城县衙花厅的窗棂,浮沉在落下光柱里漫无目的地浮动。

“啪!”

一声爆响突兀地响起。

萧景珩霍然起身,他方才看过的几张信纸被狠狠扔在脚下冰冷的青砖地上。

巨大的力道让那张八仙桌上的细瓷茶碗跳了起来,碗盖叮当乱响,淡黄的茶水泼溅而出,他胸口剧烈起伏,似乎要将胸中那股炽烈的岩浆喷吐出来。

“王大人!”

萧景珩的声音像砂轮刮过寒铁,每一个字都淬着火星和森然杀意。

“这便是你所谓治理有方、吏治清明的金石城?嗯?”

他抬起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正对着王玄德那张骤然失血的脸。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公然抢夺皇家马车,还滥杀无辜!”

萧景珩眼里的怒火烧得能焚毁一切屏障。

“现在好了,林神女也被他们掳了去,用她的性命,要挟我萧氏皇族?要挟朝廷重开盐渊村的官盐?”

萧景珩猛地跨前一步,花厅并不宽敞,那一步带着雷霆之势,逼得王玄德浑身肥肉都跟着一颤,连退数步。

“王玄德!”萧景珩厉声咆哮,“这简直...简直岂有此理!”

他俯身,一把抄起跌落在地的那封信,用尽全身力气朝王玄德脸上狠狠掷了过去。

“王…王爷息怒,王爷息怒啊!”

王玄德浑身一抖,下意识地弯下腰,手忙脚乱地从地上捡起那几张皱巴巴的信纸。

“下官万死,下官实实…实实没料到啊!盐渊村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刁民,他们平时也不过是靠着拣点漏掉的盐渣子,或者偷偷摸摸刮点盐霜,弄点私盐苟延残喘罢了!”

“一群草芥般的贱民……怎…怎会有如此大的狗胆?他们这是反了天了啊!”

王玄德像是突然找到了力气,猛地挺直了腰,脸上的惶恐瞬间被一种狠绝的狰狞取代。

他挥舞着肉呼呼的手掌,仿佛在空中剁着肉,声音拔高了整整一度。

“王爷,此等以下犯上的狂徒,不狠狠剐了他们难以震慑人心!难以彰显朝廷威严,下官这就…这就去!”

他脚步仓促地向厅门方向挪动,带得那肥硕的肚腩也跟着晃荡。

“下官即刻调遣兵马司所有兵马,踏平那肮脏的盐渊村,把那群不知死活的脑袋都砍下来,挂在村口示众,王爷您放心,下官一定给您……”

“慢着!”

萧景珩一声断喝,王玄德一个趔趄,迈出去的步子僵硬地悬在空中。

“王大人,”萧景珩的声音低了下来,不再咆哮,刻意压低的声音中蕴含着冰冷的压力,每个字都像结着霜碴。

“你是关心则乱,还是没脑子?”

“林神女,”萧景珩一字一顿,清晰地吐出这三个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砸在王玄德的神经上。

“此刻就在这群你口中‘苟延残喘’的贱民手里,他们敢写这封信,无非是想以此为要挟,赌一个重开官盐的机会,这等穷途末路之人,心狠手辣,不计后果。”

“你现在带着兵马气势汹汹地杀过去,马蹄还没踏进盐渊村口,恐怕第一个看见的,就是他们高高挑起在竹竿上的林神女的头颅!”

王玄德彻底哑了。

刚才那股急于立功赎罪的狠戾劲儿烟消云散,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肥胖的手无意识地揉搓着那封已被汗水湿透信纸。

“那…王爷之意…该如何是好?总不能真遂了他们的愿?那朝廷法度…”

他偷偷抬眼,小心翼翼地瞟着萧景珩铁青的侧脸,声音带着试探。

“王爷,此事牵扯到神女安危,非同小可,下官斗胆…敢问王爷,是否需要…紧急密报京师?神女身份尊崇,关乎国运…若有闪失,我等万死难赎其罪啊!”

王玄德紧紧耷拉下眼皮,遮住那瞬间闪过的精芒,语调更加谦卑恭敬。

萧景珩微微仰起头,深吸了一口仿佛也滞涩不堪的空气。

窗外,最后一抹残阳彻底落入山脊,铅灰色的暮霭沉沉地涌上来,迅速吞噬着白昼最后的微光。

“不必。”

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带着决断,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

“神女随本王出京,在本王身边被掳,乃本王失责,若事情未处置便惊动陛下…本王也愧对皇恩。”

他转过身,背对着王玄德,望向窗外那片迅速暗淡的天地,只留给王玄德一个挺拔的孤绝背影,宽大的袍袖在微凉的夜风中轻轻摆动。

“明日一早,本王亲自前往盐渊村。”

他没有说如何“迂回”,更没有透露他心中那一丝隐秘却强烈的念头——无论如何,要确认她的平安。

说完,他一拂衣袖,再不看王玄德一眼,大步流星,身影决然地没入回廊深处更浓的夜色中。

沉重的脚步声一下下远去,最终消失在寂静的穿堂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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