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硬冰冷的果冻。
白蹄京前那片刀兵相向之后留下的空地,尘埃未定,血腥气混合着铁锈味还未散尽。
林晚就那样突兀地立在萧景珩三步开外的地方,隔着一片狼藉的碎石裂痕,如同隔着一道骤然落下的无形深渊。
拓跋冽早已收刀入鞘,高大的身躯沉默地退至廊下,眼睛沉沉地看着院子里这一幕重头戏的上演者——他像个事不关己的旁观者,却又分明是风暴后唯一的核心。
那十几个府卫也早已被他遣散,隐没在庭院的各个角落,如同从未出现过一般。
空荡的庭院里,只剩下门口那辆象征林府威风的马车孤零零地停着,几个如蒙大赦的家丁连滚带爬地扶着失魂落魄的林砚舟上了车,车帘落下前,林砚舟那怨毒的眼神,如同淬毒的刀,狠狠剜了林晚一眼,又畏惧地扫过萧景珩,终究只能狼狈地逃走。
场中,只剩下萧景珩、林晚,以及院墙边伫立如寒松的禁卫铁甲方阵。
林晚能感觉到那些沉默甲胄投来的目光,冰冷、审视、毫无情绪,如同看着一件必须执行任务中需要妥善押运的贵重物品,而这“贵重物品”本身,正笼罩在那位爷无形的威压之下。
空气沉重得让人难以呼吸,她指尖冰凉,只想立刻转身,逃回那间烛火昏暗的厅堂。
萧景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深邃如古井,他看着她垂着的眼睑,看着那浓密睫毛投下小片阴影,也捕捉到了她指尖轻微的颤抖,那不是恐惧,更像是一种极度的疲惫。
他眉头不可查觉的轻皱了一下,是她身体不适,还是......自己带兵直闯的姿态太过煞气了?毕竟,他刚从城防营点了禁军过来,铁甲未卸,杀意犹存。
“退下。”
萧景珩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这两个字如同解开凝固空气的咒语,是对身后那沉默的铁壁禁卫说的。
沉重的铁甲方阵无声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了中间通向府门的通道,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整齐划一。
霎时间,白蹄京前似乎又恢复了它本身的空旷,只是那份空旷里,多了萧景珩的身影,和一个脸色微白、身形单薄的女子,依旧隔着那几步远的距离。
风声似乎又能吹进这片空间了,吹动林晚鬓边散落的几缕发丝。
就在这风声短暂占据主导的间隙里——
“你还好吗......”
乎就在林晚抬起眼,唇齿欲开的同一刹那,萧景珩低沉的声音也恰好在耳边响起,两个声音微妙地撞在了一起,又飞快地各自收住,留下更加突兀的静默。
尴尬,一种令人头皮发紧的局促感。
林晚呼吸微微一窒,脸上强行提起来的从容僵了僵,她索性闭了嘴,将那半句带着生疏谢意的话咽了回去,只沉默地站着。
萧景珩看着她的反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他上前一步,拉近了那点若有似无的距离,目光落在她清减了的脸颊上,并非刻意的关心,更像是一种基于观察的陈述:
“姑娘......多日不见,清减了不少。”
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几分真实情绪。
林晚低着头,压下心头那一丝名涌起的涩意——或许是连日的忧思,或许是白蹄京生计的逼迫,或许是刚刚林砚舟“虎狼窝”的辱骂带来的冲击,此刻被外人点破的消瘦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这份“看见”。
“谢王爷关心,更要谢过王爷方才......解围之恩。”
萧景珩似乎对她这份刻意的疏离无动于衷,他只是随意地抬了抬手,姿态依旧带着那种上位者的漫不经心。
“解围?”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不过是......执行皇命罢了。”
他把“执行皇命”四个字咬得很清楚,像在提醒她此刻还能站在这里的根本原因。
又是一阵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寒风带着彻骨的凉意刮过空庭,吹动两人的衣角。
林晚能清晰地听到自己略显急促的心跳声,她知道萧景珩为何而来,也知道接下来等待她的会是什么,那种沉重的压迫感,再次悄然缠来,勒得她有些透不过气。
终于,萧景珩再度开口,打破了这份令人窒息的僵持,“皇上对岭南疫症,夜不能寐,朝堂每日问询,急如星火。”
他顿了顿,目光锁定林晚:“当日金殿之上,三月为期的承诺,姑娘可还记得?如今......已经过去许多时日了。”
“王爷提醒的是。”她的声音很稳,甚至努力带上了一丝坚定的意味,似乎是为了说服自己。
“林晚不敢忘,这些时日虽呆在白蹄京,却也从未懈怠,关于岭南疫症,我已详细查阅古籍......”
她的语速不自觉加快,仿佛急于证明自己并非坐以待毙,“所染者似非单一瘟疫,更兼具邪风瘴气侵体的症状,目前已经有了大致的治疗方向,只是实施过程中可能会有许多困难!”
萧景珩深锁的眉宇间掠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烦躁,他对她口中的病因细节显然兴趣不大,此刻只关注切实可行的手段。
“既然已经有了方向,事不宜迟!姑娘有何具体所需药材、人手、或是地方配合?皆可与本王说,此行就是要确保此事成功!”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落在林晚微微晃动的身影上,“皇上不会容忍任何借口,也绝不能再拖,明日一早启程南下,直赴疫源!”
那“启程,南下!直赴疫源!”几个字,如同巨石投入林晚的脑海。
最后的期限如同断头台上的铡刀,落下了,岭南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土地,尸横遍野的惨烈画面,带着疫病特有的腐败恶臭感,强行冲破了所有理智的防线。
连日来积压的沉重压力、白蹄京中的困顿、对那“三月之期”如同索命符的恐惧、刚刚与生父几乎刀兵相向的心神激荡、还有此刻被这不容分说的皇命强压下来的窒息感……
所有的线,在这一刻,绷到了极限。
“......好。”她干涩的嘴唇终于张合了一下,然而,这个“好”字刚刚离开唇瓣,甚至尾音尚未在寒冷的空气中消散——
林晚整个人,仿佛像被抽干了一般,没有任何支撑,她眼神空洞,失去了所有焦点,苍白的脸上,最后一点微弱的血色也彻底褪尽。
随即,没有一丝预兆,她的身体猛地一晃,失去了所有力道,直挺挺地向后仰倒下去!
“姑娘!”
“林晚!”
两声截然不同却充满惊骇和急切的呼喊,如闪电般劈破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