准备走出面馆时,沈山远轻轻推开木门,门轴发出一声轻响。苏青晓刚跨到门槛上,就听见身后有动静——老板正站在灶台边,手里的抹布停在半空,见他们要走,便抬起了右手:五指自然并拢,掌心朝着自己的胸口,然后缓缓向外挥动了两下。
这是标准的“再见”手语,动作不快,却很清晰。窗台上的卤蛋筐刚好在他手边,暖黄的光落在他手背上,连指节的影子都看得分明。沈山远也停下脚步,抬手回了个一样的手势,指尖划过门框时,带起一点穿堂风。
走出面馆没两步,苏青晓的目光被斜对过的院墙根勾住了——那里摆着只粗陶酱菜坛,坛身是深褐色的,像浸过多年的老茶,坛口压着块青石板,边缘沾着圈酱汁,被日头晒得发亮,倒像给坛子镶了圈琥珀色的边。
“这是张奶奶的坛。”沈山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声音轻得像怕惊到坛子里的酱,“她总说新腌的酱得‘见够太阳’,所以一到晴天就把坛子挪出来。”
苏青晓蹲下身,发现坛沿的酱汁在地上洇出个浅浅的印子,形状像片被揉皱的晚霞。“这酱汁她不擦吗?”
“她说得留着当‘记号’,”他也蹲下来,指尖离坛沿还有半尺远,没敢碰,“等酱腌透了,就着这圈汁擦坛子,才算‘给酱送了行’。”
风从巷口溜进来,卷着点面馆飘出的卤蛋香,擦过酱菜坛时,好像带起了点若有若无的咸香。苏青晓忽然想起刚才老板挥手的样子——和这坛子一样,都是老巷里的实在劲儿,不用多说,就把心意摆得明明白白。
“山远!”巷尾突然传来张奶奶的声音,带着点中气十足的清亮,“帮我瞧瞧坛口的石板盖紧没?刚刮了阵小风!”
沈山远立刻应了声“哎”,转头跟苏青晓说了句“我去看看”,就快步走了过去。他蹲下身,伸手把青石板往坛口推了推,指腹蹭到坛沿的酱汁,沾了点深褐色的印子。
“盖得牢着呢,”他朝巷尾喊,“您买的菜放门口了?我帮您拎进去。”
“放石桌上啦!”张奶奶的声音越来越近,“刚碰见卖豆腐的,给你带了块嫩的,回去煎着吃。”
沈山远站起来时,袖口扫过坛身,带起点细微的陶土声。苏青晓看着他走向巷尾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那只酱菜坛——坛口的酱汁在地上洇出个浅淡的印子,像片被晒软的晚霞。
走到巷口公交站,沈山远看着苏青晓上了车,扬声说:“我去张奶奶家挪坛子——前几天她总说坛底有点潮,让我今天帮忙挪进廊下!你到家了,给我回个短信就行!”
苏青晓在车窗里朝他挥挥手,看着他转身往巷里走,手里那副旧手套晃了晃——早上吃面时就看见他揣着,原来是为搬坛子准备的。
快到楼下时,苏青晓摸出手机,直接拨了电话。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沈山远那边有布料摩擦的声音,大概在给坛口盖布:“到啦?”
“嗯,刚到楼下,”她踩着路灯的影子往楼道走,“坛子挪好了?”
“早挪完了,正帮张奶奶把盖坛子的棉布叠好呢。”他笑了声,
“你现在在楼道口?”
“对啊,准备上去了。”
“那这电话先别挂,”他说得很自然,“楼道里要是黑,你说话我能应着;要是有动静,我也能听见。就这么通着,等你进房间了再挂,行不?”
苏青晓愣了下,随即笑了:“行啊。”她推开楼道门,跺了跺脚,声控灯“啪”地亮了,“你听,灯亮着呢。”
“听见了,”他那边传来叠布的窸窣声,“慢点走,手里的包沉不沉?要是勒手就先歇会儿。”
她一边上台阶一边跟他闲扯:“盖坛子的布是不是很旧啊?早上看坛口那布边角都磨毛了。”
“可不是,张奶奶说那布用了十几年,‘跟坛子有感情了’。”他学老人说话的语气,逗得苏青晓笑出了声,“她还说,等新酱腌好,就用这布包点给面馆老板送去——上次老板帮她修过坛盖。”
说话间已经到了家门口,钥匙插进锁孔时“咔哒”一声,她推开门:
“我到啦,刚进门。”
“进房间了吗?”
“正往房间走呢。”苏青晓推开自己房间的门,“好啦,到房间
了。”
“那我挂啦?”他那边的叠布声停了,“记得发个短信给我,算正式报平安。”苏青晓似乎听见他轻笑一声。
“知道啦。”
挂了电话,苏青晓刚要发短信,手机先震了震——是沈山远发来的:“张奶奶让我问你,下次路过要不要看看她的新酱?说坛口现在闻着就香。”
她对着屏幕笑了半天,回了句:“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