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天宫花园的冰魄幽昙在清冷天光下含苞待放,清冽的幽香在微风中浮动。
昭花神女顾兮步履匆匆,清冷的眉宇间凝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倦怠——苍灵镜的示警如同悬顶之剑,凡界聚灵异动频繁,天帝虽未明言,但那审视的目光已让她如芒在背。
就在她欲绕过花径时,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见过昭花神女。”
顾兮脚步微顿,清冷目光扫去。
只见云星壑立于幽昙旁,一身素白长衫衬得他身姿挺拔,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惊喜”与谦恭:
“云某初掌司农印,案牍劳形,心神不宁,特来此清静之地稍作喘息,不想竟有幸得遇神女。这冰魄幽昙清冷孤绝,倒与神女气质相得益彰。”
顾兮微微颔首,意欲前行。她周身拒人千里的气息足以隔绝任何攀谈的意图。
云星壑并不介意,脸上笑容依旧温煦,上前两步,与神女同行。
“云某初担重任,如履薄冰。凡界农桑关乎亿万生灵,丝毫不敢懈怠。更令人寝食难安的是……”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目光带着一丝“后辈”的迷茫与不安,看向顾兮,“陛下心思如发,云某实不敢有丝毫纰漏……”
顾兮脚步彻底停下,冰冷的眸子看向他,依旧面无表情,但周身那股拒人千里的寒气似乎凝滞了一瞬。
云星壑心中冷笑,知道钩子已下。他脸上的“忧色”更浓,语气带着一种“掏心窝子”的感慨:
“神女在天都日久,想必比云某更知如何处身之道。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他随即又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忙收敛神色,对着顾兮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带着几分“后辈惶恐”的笑容:
“云某失言了。只是伴君如伴虎,小仙只想求得一二保身之道”。
顾兮静静地听着,冰封的面容上看不出丝毫波澜。
她并未回应云星壑关于“惶恐”的任何话语,只是用那清冽如泉的声音,平板无波地回应了他:
“司农之责,循天道,顺农时即可。你只需依规行事,及时奏报,何须惶恐?”
言罢,她不再停留,径直往前走去,清冷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仓促,消失在花径尽头。
云星壑站在原地,望着顾兮消失的方向,脸上那副温润谦和、略带惶恐的表情如同面具般缓缓剥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而深沉的弧度。
那颗名为“恐惧”的种子,已然在顾兮心中最隐秘的角落悄然埋下。接下来,只需静待它在顾兮独自面对天帝审视的目光时,在苍灵镜频频示警的压力下,在夜深人静无人倾诉的孤寂中,悄然发芽、生长,最终扭曲她的判断,驱使她走向他预设的轨道
昭花殿
回到她寂静如同寒潭深渊的主殿——空旷的大殿,唯有殿角一株孤零零的白玉兰散发着寂寥的冷香。
天帝那双洞悉一切的、冰冷的、带着审视意味的眼睛,还有不久前在九云天大殿上,枼渊被天将拖走时绝望的镣铐声,降仙台痛入骨髓的刑罚……如同走马灯般在她脑中反复轮映。云星壑那句忧心的“保身之道”……如同一根根冰冷的针,刺穿了她的防御。
她跌坐在冰冷的寒玉座上,指尖冰凉。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从骨髓深处弥漫开来。
让她心惊肉跳的是,就在今日,苍灵镜再次传来警兆!凡界偏远之地,又一处聚灵点如同火山喷发般爆发!混乱的、狂暴的灵气扰动着原本平静的天地秩序!这绝非偶然!
一次是意外。
两次是巧合。
如今多次出现……这分明是有一股蛰伏的、拥有极其诡异手段的势力,正在有预谋地吞噬天地灵气,悄然积蓄足以威胁天庭根基的力量!
一股冰冷的恐惧攥紧了顾兮的心脏。
这隐秘的力量如同黑暗中窥伺的巨兽。
而她自己呢?
执掌苍灵镜,洞察灵植异动本是职责。可……这股潜伏的力量一旦显形造孽……以天帝如今的多疑……会不会,就将这滔天大祸的罪责,扣在她昭花神女头上?
毕竟,能“看见”异常的,是她。
那操控异常的“力量”,恰好可以成为构陷她的完美证据!
她将成为这股未知势力的替罪羊,下场比枼渊更惨百倍!
不能!
绝不能坐以待毙!
一抹决绝如同冰棱,在她眼底凝结。即使要赴汤蹈火,她也要去探明真相!
不是为了证明什么,而是要抓住那微乎其微的自救机会,更要……保住芊芊!那是她姐姐留在世间最后的延续!
顾兮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恐惧都沉淀为磐石般的决心。
她指尖在空中画出一道传音符,一挥手一道金光飞出。
片刻功夫,一身素衣的缔月神君出现在昭花殿。
“顾兮?”缔月神君声音如同月光般清冷,带着一丝不解,“何事相召?”
顾兮从玉座上起身,仓皇的走到缔月神君面前。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冰刃,紧紧锁住缔月神君带着疑惑的眼眸,再无平日的孤高清冷,声音低沉而压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悲怆:
“今日召你前来,无关天庭事务,只为一桩……关乎你血脉的私事。”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空旷而寒冷的殿宇中:
“顾芊芊……她不是我的女儿!她是你的女儿!是我姐姐顾黎……用最后的生命,承载你们两人的骨血……拼死诞下的孩子!”
缔月神君并没有预想的震惊,他那面上的表情沉重渐渐释然:“我知道……我一开始就知道。”
“你知道?!”轮到顾兮震惊了,她不可置信的问道:“那你为何不与芊芊相认?”
“芊芊在你身边,比在我身边更安全,你把她照顾的很好”。
缔月神君声音低沉,他是一个失责的父亲,也是一个父爱如山的父亲。
但现在不是追究缘由的时候。
“罢了”顾兮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绝,“就算你可以将芊芊留在我身边,但如今天都风云诡谲,凡界聚灵异动背后恐藏滔天巨祸!更可怕的是……天帝疑心日重,下一个清算的……很可能就是我!”
她上前一步,语气变得急切而沉重,“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需下界查清这聚灵异动的源头!但在这之前,缔月!我唯一能信任的……是你!你必须保护好芊芊!用尽一切手段,护她周全!带她走!远离这九云天,暂避风头!在我查清真相自保之前……绝不能让天帝注意到她!”这是托孤,是信任!
缔月神君眼中闪着深沉的、坚不可摧的光芒。他什么也没说,只是向前一步,以一种无比珍重的姿态,缓缓向顾兮深深一揖,仿佛在承接一个比整个星空还要沉重的承诺。
顾兮叫来顾芊芊,将她推至缔月神君身边,缔月神君深深地看了顾兮一眼,素色的广袖一拂,连同小小幼女消失在一缕月光中。
只留下昭花殿彻骨的寒寂与一个女子孤注一掷的背影。
九云天大殿
“昭花神女,”天帝的声音从大殿高处传来,比昭花殿的寒气更甚,带着无形的压力,
“苍灵镜乃洞察万物灵性之本。近月来,凡界各处灵脉节点,时有灵气诡异躁动聚敛,此事……你可知晓?”
顾兮跪伏在地,清冷的声音回荡在大殿,没有丝毫犹豫与退缩:“臣顾兮,正为此事忧心如焚!苍灵镜频频示警,异动之频繁,汇聚之猛烈,远超寻常天地异变!此绝非偶然天灾!臣恳请陛下恩准,允臣下界!循苍灵镜指引,亲临其地,探查究竟!必为陛下,为天庭,寻出一个明白!”
她选择了最直接、最“忠心”的方式——自请下凡查案!
天帝沉默。抬眼看了看一旁的井上仙翁。
井上仙翁缓缓抬起眼皮,目光如古井般毫无波澜地扫过顾兮,几不可察地对着天帝……微微点了点头。
天帝的目光落顾兮身上,深邃的眼神却仿佛更深邃了几分。他在权衡,在思索。
就在顾兮以为有希望时,天帝沉稳却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神女心系凡尘,主动请缨,其心可嘉。然……”他话锋一转,“你此行下界,恐费周章。神女府中幼女顾芊芊,尚需人照料。朕闻她已近千岁仙龄?正好可送入极吾山拂华院,受沙执教教诲。神女也可安心查案。”
这是要以芊芊为人质!!
顾兮的心猛地一沉!仿佛瞬间跌入万载冰窟!
但天帝的狠厉她早有预料。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脸上浮现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母亲特有的忧虑与不舍,声音也带上几分艰涩:“陛下关怀,臣感激涕零。只是……小女芊芊,天生性情孤僻沉静,寡言少语,尤不喜群处喧嚣。如今臣为查案骤然离去,若再将懵懂稚女送往全然陌生之所……”
她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卑微的恳求,“恐其难以适应,徒增悲伤惊惧。可否……可否待臣查明原由,安然返回之后,再送芊芊去那清修之地受教?如此,臣亦能安心为陛下查案,不至内外牵挂,两下煎熬?”
她的理由合情合理,处处彰显母亲的无私与对女儿的关怀。天帝的手指在赤金扶手上轻轻敲击着,发出低沉的回响。
少倾。
就在顾兮以为自己成功争取到时间时,天帝那听不出喜怒的声音再次响起,却换了方向:
“嗯……念在你一片慈母之心,此事便依你所请,暂缓入极吾山。不过……”
他拖长了尾音,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凡界此事,关乎重大。沙华爱法力高深,行事果决,且于凡间诸事更为熟稔。探查逆修聚灵一事——就交由她去办!神女你,仍旧执掌好你的苍灵镜便是了。”
晴天霹雳!
顾兮只觉得眼前一黑!她费尽心机,以情动人,甚至不惜暴露自己对芊芊的软肋……最终竟换来天帝一脚将她踢开关键任务?!把探查真相的机会交给了沙华爱?!
那他为何还要召见她?!就是为了告诉她——她的请求被驳回了?让她继续留在天都这深不可测的泥潭里?
不……不对!
顾兮猛地醒悟!天帝在试探!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让她继续执掌苍灵镜?这看似被边缘化,实则是一个随时可能爆炸的雷火印!无论凡界聚灵事件背后是什么,作为“监控者”的她……都逃不掉干系!
一股寒意,比昭花殿最深处的寒玉还要冰冷的寒意,瞬间将她冻僵在原地。她维持着跪伏的姿态,指尖却贴紧冰冷的玉石地面,冰得刺骨。
“……是。臣……谨遵圣谕。”她低下头,掩去眸中翻涌的惊涛骇浪与彻骨的绝望,声音平静得如同死水。
她终究……没能为芊芊争得真正的喘息之机,更没能将自己从这泥淖中拔除。反而被一只无形的手,推向了更凶险的风暴边缘。
苍灵镜……这件原本属于她力量的象征,如今,成了悬在她头顶的利剑。她紧握的双拳在衣袖中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地掐入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