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森冷裹着陈年血锈气,沉甸甸压在脊梁上。姜沉璧隐在谢氏宗祠廊柱的暗影里,指尖捻着半枚冰凉的饴糖——糖心裹着“吐真散”,已喂进那孩子口中。庭院中央,谢氏嫡支的七叔公正执家法鞭,紫檀木鞭身浸透桐油,抽在跪地暗桩谢十三背上,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血沫溅上汉白玉阶,像泼洒的朱砂。
“说!井壁上的‘玄鸟’符,是谁教你刻的!”七叔公须发戟张,鞭梢甩出血线。玄鸟符,谢家死士刺青印记。
谢十三牙关咬碎,喉间嗬嗬作响:“无人…指使!属下…冤枉!”他目光却死死剜向祠堂西侧耳房——他六岁稚子被反锁其中。姜沉璧无声勾唇。好一个硬骨头,可惜软肋太明显。
“冤枉?”七叔公冷笑,枯爪猛地扯开谢十三后领——古铜色肩胛上,双头玄鸟刺青赫然在目!“私通晋王,构陷主家,按族规……”他扬鞭欲落。
“轰——!”
西耳房单薄的木门陡然爆裂!木屑纷飞中,一个穿着靛蓝细棉袄的小小身影炮弹般冲出,直扑向血泊中的父亲:“爹——!”
时机到了。姜沉璧指尖一弹,一粒裹着蜡衣的赤豆精准射入孩子后领。蜡衣遇体温融化,内里“惊马散”粉末沾上肌肤。孩子浑身剧颤,瞳孔骤然放大,发出不似人声的尖啸!
“龙!有龙要吃我!!”孩子疯狂撕扯自己的衣襟,靛蓝棉袄“嗤啦”裂开,露出内里姜沉璧亲手缝制的杏黄衬里——衬里上,赫然用金线绣着五爪蟠龙!龙目以茜素红点染,在惨白日色下淌血般刺目。
祠堂死寂。所有目光凝固在那僭越的龙纹上。七叔公脸上每一条皱纹都在抽搐,手中家法鞭“啪嗒”坠地。龙纹,是催命符。
“孽障…孽障!”七叔公喉咙里滚出破风箱般的嘶吼,“谁给你的胆子…绣…绣这个?!”他枯爪如电抓向孩子衣襟。
药效巅峰的孩子力大无穷,竟猛地挣脱,一头撞向供奉谢氏先祖牌位的紫檀大案!供果金盘叮当乱滚,最顶端一块黑沉沉的“忠勇侯谢衍”灵牌摇晃欲坠!
“拦住他!”七叔公目眦欲裂。两个健仆扑上。
晚了。孩子野兽般蹿上供案,沾满泥污的鞋底踏上先祖名讳,双手死死抱住将倾的灵牌,竟把它当作浮木般搂在怀里,放声哭嚎:“姜姑姑救我!你说认准龙纹就没人敢打我!”
“姜”字出口的刹那,姜沉璧袖中准备好的第三枚赤豆悄然捏碎。惊马散药力潮水般退去。孩子眼神瞬间清明,恐惧地看着满堂铁青的脸,抱着冰冷的灵牌瑟瑟发抖。
死寂。连呼吸声都消失了。七叔公缓缓转头,浑浊老眼毒蛇般钉向廊柱阴影:“姜、姑、姑?”
姜沉璧从阴影中踏出半步,脸上恰如其分地堆满惊惶:“七叔公明鉴!妾身昨日偶遇这孩子迷路,不过给了块饴糖,指了回府的路……”她目光扫过孩子脖颈——那里三道新鲜指痕已泛起青紫。是喂药时她刻意掐的。
“指路?”七叔公喉间发出咯咯怪笑,枯爪猛地抓起地上撕裂的杏黄衬里,金线蟠龙在风中狰狞欲活,“那这龙纹呢?也是你‘指路’时绣上去的?!”
姜沉璧噗通跪地,声音发颤:“妾身冤枉!这…这龙纹针脚细密,绝非一日之功!定是…定是有人早存祸心,栽赃姜谢两家!”她伏地叩首,额头抵着冰冷地砖,眼底却一片冰封。祸水东引,成了。
“栽赃?”七叔公一脚踹开脚下呻吟的谢十三,枯瘦的手指几乎戳到孩子鼻尖,“说!哪个‘姜姑姑’?何时何地教你认的龙纹?!”
孩子吓得魂飞魄散,涕泪横流,只死死抱着先祖灵牌,语无伦次:“后园…开白花的树…姜姑姑手好冷…像冰…她说认准龙…龙…就能当人上人…”他忽然想起什么,小手哆嗦着探进怀里,掏出一物,“姜姑姑给的…护身符…”
一枚褪色的桃木平安扣,静静躺在他沾满污泥的掌心。扣身磨损处,露出内里一线刺目的明黄——那是御赐之物才可用的颜色!
七叔公劈手夺过,指尖发力。“咔嚓!”桃木扣碎裂,一卷薄如蝉翼的明黄绢帛飘落展开。帛上字迹遒劲,赫然是御笔朱砂:
>**……谢氏跋扈,窥视神器……敕令北衙禁军指挥使姜彻,密查谢氏九罪……**
空气彻底冻结!姜彻,姜沉璧那三日后就要问斩的长兄!这竟是先帝秘赐姜家的查罪密诏!虽只有残片,但“神器”二字,已足够诛灭谢氏满门!
“好…好一个姜家!”七叔公攥着残帛的手剧烈颤抖,老脸扭曲如恶鬼,“假意投诚,暗藏密诏,教唆稚子,辱我宗祠……这是要断我谢氏根基!”他血红的眼珠猛地转向姜沉璧,杀意几乎凝成实质,“来人!把这贱人……”
“报——!”一个谢府护卫连滚爬冲进祠堂,面无人色,“晋…晋王府长史持帖拜府!说…说在府外截获姜家死士,搜出…搜出谢氏与北狄往来密信数封!要当面对质!”
祠堂内炸开一片倒抽冷气声!七叔公身形晃了晃,死死盯住跪伏在地的姜沉璧,又看看护卫手中晋王府的烫金拜帖,喉头剧烈滚动,猛地喷出一口黑血!
“噗——!”
血雾弥漫。在众人惊呼扶住七叔公的混乱瞬间,姜沉璧悄然抬眼。她的目光越过纷乱人影,精准捕捉到缩在供案下、抱着灵牌瑟瑟发抖的孩子。孩子泪眼朦胧间,对上她深不见底的瞳孔。姜沉璧的嘴唇,在无人可见的角度,极轻、极缓地动了动。
‘姜姑姑…’孩子读懂唇语,恐惧的泪水再次汹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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