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的空气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赵明启那句平静的问话，像一块石头沉在每个人的心底。他身后的年轻人小林，目光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好奇，在徐裔、章稳和那台安静的电脑之间来回扫视，眼神像是在看一部正在直播的悬疑剧。
“赵主任，请坐。”章稳的声音打破了凝滞，他拉过一把椅子，动作沉稳，像是在自家客厅招待客人，而不是在接受国安部门的“了解情况”。他这个举动，让紧绷的徐裔稍微松弛了一点。
赵明启没有坐，他环视了一圈这间典型的机关办公室，桌上堆着文件，墙上贴着规章制度，角落里还有一盆快要养死的绿萝。一切都平平无奇，除了那台电脑和电脑前的两个人。他的目光最终还是落回徐裔身上，那种审视的力度，让她感觉自己从里到外都被看透了。
“徐裔女士，笔名‘先知裔’，是吗？”赵明启的语气很平淡，像在核对一份档案，“三十二岁，市规划局副科长，工作八年，履历清白。你的小说，我们技术部门的同事连夜拜读了，写得……很精彩。”
他用了“精彩”这个词，但徐裔听不出任何赞扬的意味，只觉得后背的寒毛竖了起来。
“我只是个业余写手，随便写写。”徐裔开口，声音比预想中要镇定。她是一名写作者，最擅长的就是编织逻辑和故事。此刻，她必须为自己编织一个最坚不可摧的故事。
“随便写写？”赵明启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随便写写，就能精准预言地铁环线核心调度服务器的‘信号同步异常’？连‘冗余链路失效’这种技术细节都一字不差？徐女士，你的专业是行政管理，不是通信工程。”
来了。最核心的问题。
徐裔的心跳漏了一拍，但脸上依旧维持着平静。她看了一眼章稳，章稳给了她一个微不可察的点头。排练好的剧本，现在开演。
“我先生是通信工程师。”徐裔面不改色地抛出了第一个准备好的挡箭牌，“我们夫妻俩聊天，他偶尔会抱怨工作上的事，说些系统漏洞、技术瓶颈之类的。我听得多了，觉得这些元素用在科幻小说里很酷，就记下来了。艺术来源于生活，不是吗？”
“你先生？”赵明启旁边的年轻人小林立刻低头在平板上划动，几秒后，他凑到赵明启耳边低语了一句。
赵明启点点头，看着徐裔：“你未婚，章稳是你的暗恋者。”
徐裔的心猛地一沉。对方的准备，比她想象的要充分得多。每一个谎言，都被瞬间戳破。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章稳放在桌下的手，指节已经捏得发白。他知道，该他出场了。
“赵主任，”章稳向前一步，将徐裔稍稍挡在身后，“这和徐姐没关系。那些技术细节，是我提供给她的。”
赵明启的目光转向章稳，带着一丝探究：“你？章稳，哲学硕士，数学和计算工程本科，引进人才。你的专业，似乎离服务器集群更远。”
“哲学研究的是世界的底层逻辑，计算机科学研究的是信息的底层逻辑，某种程度上是相通的。”章稳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神冷静而深邃，“我业余时间对大数据和关联性分析很感兴趣。我写了一个小程序，一个……兴趣使然的数据模型。”
他顿了顿，确保自己的每一个用词都精准且模糊：“这个模型会抓取公开网络上的海量信息——新闻报道、技术论坛的帖子、社交媒体的抱怨、甚至一些公司的招聘要求和政府的采购公告。通过分析这些碎片化信息之间的非显性关联，来推演某些系统可能存在的脆弱点。比如，如果很多地铁员工在社交媒体上抱怨系统老旧，同时又有采购公告显示相关备件迟迟没有更新，模型就会判断这个节点的风险在升高。我把这些推演结果当成创作素材提供给徐姐，她负责把这些冰冷的‘可能性’，写成引人入胜的故事。”
这套说辞，是他们昨晚在巨大的恐慌中，紧急商量出的唯一出路。它半真半假，既解释了信息的来源，又将章嘻嘻的存在，降格成了一个无害的“数据分析模型”。
赵明启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立刻反驳。他身旁的小林却忍不住了，他看着徐裔，眼神里充满了粉丝见到偶像的激动：“所以，书里那个艾拉的预警逻辑，就是基于这个模型？太牛了！那……那后面金融系统崩溃和能源节点瘫痪的剧情，也是模型推出来的？会发生吗？作者大大，能给剧透一下吗？”
“小林！”赵明启低喝一声，打断了下属不合时宜的追星行为。
小林缩了缩脖子，但还是忍不住用期盼的眼神看着徐裔，甚至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皱巴巴的小本子和笔，似乎随时准备要个签名。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像一根楔子，将办公室里那块凝固的铁板撬开了一道缝。徐裔紧绷的神经，因为这荒诞的场景，竟然奇异地放松了一瞬。她甚至想笑。都火烧眉毛了，还有人惦记着催更。
“小说的情节，只是基于最坏情况的艺术夸张。”徐裔定了定神，回答了小林的问题，也说给赵明启听，“模型显示有风险，不代表一定会发生。现实世界有无数变量，有无数敬业的人在维护系统稳定。我们不能把小说当成现实。”
“说得很好。”赵明启终于开口，他走到章稳的电脑前，目光在那个卡通狗爪印的图标上停留了两秒，“这个‘数据模型’，我们可以看看吗？”
章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知道，电脑里有加密分区，但国安的技术人员想破解，只是时间问题。他正要开口找个理由，赵明启却又说话了。
“你们不用紧张。如果你们真有什么不轨的企图，我们现在就不是‘了解情况’，而是直接执行逮捕了。”赵明启的语气缓和了一些，但压迫感丝毫未减，“你们的小说，引发了巨大的社会舆论，也引起了我们的高度重视。因为，你们提到的某些东西，和我们正在秘密调查的一些‘异常事件’，出现了……重合。”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徐裔和章稳骤然变化的脸色，一字一句地说道：“比如，你们在小说里反复提及的那个意象——‘乌龟云’。”
轰的一声，徐裔感觉大脑一片空白。
他们知道！他们也知道“乌龟云”！
章稳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这不是巧合，这证明“乌龟云”的威胁，已经渗透到了国家安全的层面！
“看来，我猜对了。”赵明启将两人的反应尽收眼底，“你们的‘模型’，看到的似乎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徐女士，章先生，事情的严重性，可能已经超出了你们的认知。这不是写小说，这不是学术研究。这是一个……需要我们共同面对的现实问题。”
他的态度发生了微妙的转变，从审讯者，变成了一个寻求合作的……同行者？
“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赵明启说出了让徐裔和章稳都始料未及的话，“我们需要你们那个‘模型’的全部推演能力。当然，不是在这里。”
他指了指那台电脑：“这台电脑，以及你们所有的相关电子设备，需要暂时由我们保管，进行技术分析。从现在开始，没有我们的许可，你们不能离开这栋大楼，不能和外界进行任何形式的通讯。我们会为你们安排好食宿。”
这不是商量，是通知。变相的软禁。
“我们会尽快完成分析。”赵明启看着他们，“希望你们的‘模型’，真的像你们说的那样，只是一个‘数据分析工具’。也希望你们，能做出正确的选择。毕竟……”
他拿起桌上那本被小林打印出来、用订书机钉起来的《穹顶之下》，翻了翻，目光停留在某一页。
“毕竟，如果你们小说里关于‘信息封锁’和‘追查吹哨人’的情节也应验了，那对谁都不是一件好事。”
说完，他合上那本“小说”，转身向门口走去。小林恋恋不舍地看了徐裔一眼，最终还是没敢要签名，快步跟了上去。
门被关上，办公室重归寂静。
徐裔腿一软，靠在了椅背上，手心里全是冷汗。章稳走到她身边，脸色凝重，却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掌心干燥而稳定。
“麻烦大了。”徐裔低声说，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不。”章稳摇摇头，他的目光穿过百叶窗，望向外面那片看似平静的天空，眼神里却燃起了一丝奇异的光，“是棋局开始了。我们……上桌了。”
就在这时，办公室角落里那台老旧的针式打印机，突然毫无征兆地“咔哒”一声，自己启动了。在两人惊愕的注视下，打印针以一种诡异的节奏，在白纸上缓缓地、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了一行小小的、像素化的文字。
【章嘻嘻：汪。他们走了。我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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