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阑舟紧跟着那片飘飞的叶子,不一会儿,那雾黑色的衣摆就重新进入她的视线。
梁河鹭步履匆匆,对身后多出一个人并无所感。
已经离得很近,尹阑舟担心引路叶片会打草惊蛇,便将法术收了,叶子打着旋儿落在她脚边,提醒她把脚步放得更轻。
前方,那人已经绕过了影壁。尹阑舟快走几步跟上去,走到影壁后方时,却已不见梁河鹭的踪影。
她有些懊恼,便想着看看周围有没有近路,可以先一步到后山;谁知一个转身,某位散着长发的黑衣男子就站在她身后。
尹阑舟的心重重跳了一下,人还没反应过来,握着灯杆的手已经先一步做出动作。灯杆被她转了一遭,朝着梁河鹭颈侧劈去——
少年挡住打来的木杆,反手一扯,尹阑舟一时不防往前栽去,却被抓住了破绽,叫人拉住了胳膊。她只觉得眼前景象一晃,下一瞬,后背就贴上了少年的胸膛。
梁河鹭的手贴在她颈侧,将她的下颌往上一抵;尹阑舟的头微微仰起,一头柔软的发摩挲着少年的颈窝。
他目不斜视:“来得这么快。”
尹阑舟拧眉——这个动作让她一下子就想到了梦里的尹郁恒,这种被控制的处境让她感到极其不舒服。
那只被洁白衣料包裹着的手臂冷不丁屈起,手肘狠狠向后撞去。梁河鹭闷哼一声,吃痛松了手。少女旋身与他拉开距离。
胸口的闷痛犹存,但飞舞的发尾扫过他脸颊时的酥痒轻易引开了他的心思。
尹阑舟嘴角噙着的微笑没有温度,她静静看着梁河鹭捂着胸口,笑得很命苦:“我承认利用你是我不对,但我就是想出来转转,罪不至此吧。”
这么一说,他好像又有了底气:“再说了,你出来了,就该干嘛干嘛去呗,你跟着我,我也很害怕的好吧。”
尹阑舟的唇动了动,却又觉得,思考怎么和他解释自己跟踪他的原因的想法蠢透了,于是只是默默俯身捡起了地上的灯。
两个人终于消停下来。
可惜这份安静还没有持续太久,不远处就隐隐约约传来了脚步声。
尹阑舟的头一下子抬了起来。
背着华朔梨从伶云月阁溜出来的白衣病者,和背着梁崇竹从素祠溜出来的黑衣修士相视无言,默契地开始找地方躲藏。
影壁后已经没有地方可以躲藏,回头去找法殿无异于自投罗网。尹阑舟的目光落在一旁叶子还略显稀疏的树上,又移到水潭边上的假山。
她不假思索地朝着假山冲了过去。
梁河鹭本来跟在她身后,走了几步却突然停了下来。他耳廓微动,接着脸色一变。
“不对。”
他拉住尹阑舟。
“这脚步是我爹的。他大半夜不睡觉在这转,搞不好是发现我跑了,抓我来了。”
尹阑舟一怔,任凭梁河鹭拉着她走:“不能躲假山后面。躲水里。”
她点点头。
躲水里。
等…
等等!
躲水里?!
然而她已经来不及发出质疑。
整个人往水中一翻,冰冷的潭水一下子没过了头顶,纷繁的裙摆和宽袖在她眼前乱舞。
梁河鹭这个天杀的!!
她咬牙切齿。
她才刚退了烧,伤口也没好全;在水里折腾一会儿,回去又得遭好久的罪。
事已至此,事已至此……
她一边哄着自己,一边屏住气息,慢慢下沉。可是渐渐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轻盈,面前顺着潭水飘动的衣袖也看不见了。
尹阑舟有些惊异地看向身边,那个刚刚还有个人样,但现在已经变成了……一条鱼?
的梁河鹭。
不知道怀着什么心情,她摆了摆身体,就看见了自己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艳红鱼尾。
梁河鹭把她也变成鱼了。
……
变成锦鲤,倒也不失为一个万无一失的藏身办法。
看得出来他真的很害怕被他爹逮到了。
既然都变成了这样,就少了怕被发现的担忧。尹阑舟混在斑斓锦鲤中,稍稍往上浮了一些,观察着岸上的情况。
不得不说,梁河鹭的耳朵还是很灵的;她刚刚浮上来,就看见了梁崇竹。他经过水潭,直接去假山后面查看了一番。
她松了口气。
还好刚刚没躲在那里。
从假山后出来后,梁崇竹又在四周转了一圈,似乎是在确认,这附近有没有人在。半晌,他缓步走到潭边,把目光投向了水中的鱼群。
尹阑舟将身子往下缩了缩。
梁崇竹的目光一直没有移开。
他是发现了什么吗?还是在找什么?
良久,他抬起手,点点荧光从他掌心流泻,落入水中。
成群嬉戏的鱼儿一下子四散开来,尹阑舟跟着鱼群也游离了潭中央。
不曾想,她刚刚离开,潭底就卷起了一个涡旋,一点一点搅动周围平静的潭水,将一切都一股脑往潭心吸去——
不妙!
尹阑舟更努力地想要远离中心那个转得快到模糊的水柱。可是水流运动的幅度越来越大,最终还是将她吸入了涡旋的中心。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冲得东倒西歪,但是两只手变成了鱼鳍,什么都抓不住。
不过激流没有持续很久。当涡旋的速度慢下来时,她抓住时机,强忍着要把昨天喝进去的粥都吐出来的反胃感,往一旁的小小石穴游去。
尽管感觉五脏六腑的位置都倒过来了,但尹阑舟还是努力凝神,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涡旋的轮廓正在慢慢消失,而一枚莹润洁白的玉石凭空出现,从水底漂了起来。
诀心玉?
认出那枚玉石的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印证。
她记得尹郁水的品芳院中也有一方池塘。刚才那一阵,约莫是两人在以水为媒,传递物品。
诀心玉可以克邪化疾,甚至可能起死回生,是出岫阁的至宝。尹郁水肯把这东西拿出来,不可能没有条件。
梁崇竹果然在给尹郁水做事。
诀心玉从水面浮起,落入梁崇竹掌中。
尹郁水目送梁崇竹从岸边离开,才从石穴中钻出,化回了人形。
今晚被梁河鹭暗算了这么一次,竟也误打误撞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梁河鹭……
对哦。
她呆滞了一瞬。
刚刚确实把这人给忘了,他上哪去了?
他爹刚刚在岸上,他不可能上岸,一定在水里。
可是此刻环顾整个水潭,哪里有他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