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午后,阳光透过陶艺馆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格子状的光斑。
陈柠瑗坐在靠窗的拉坯机前,指尖沾着湿润的陶土,正试图把一块不成形的泥团捏成杯子的模样。
她的动作很慢,带着一种近乎固执的专注。陶轮转动时发出轻微的嗡鸣,混着馆里舒缓的钢琴曲,把外面街道的喧嚣挡在了门外。这是她每周最放松的时刻——泥土的温度从指尖传来,能让她暂时忘记教室里那些若有若无的目光,忘记课本上密密麻麻的知识点,只沉浸在和陶土的角力里。
“同学,需要帮忙吗?”
一个清朗的男声在旁边响起时,陈柠瑗的手顿了一下,陶坯的侧面立刻歪出一个小坑。她抬头,撞进一双带着笑意的眼睛里。
男生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袖子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他个子很高,站在拉坯机旁时,阴影恰好落在陈柠瑗的手背上。阳光在他发梢镀了层浅金,笑起来的时候,左边嘴角有个浅浅的梨涡。
很眼熟。
陈柠瑗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的陶土仿佛瞬间变得滚烫。
她很快移开视线,低下头,声音轻轻的:“不用,谢谢。”
男生也没坚持,只是靠着旁边的工作台,看着她跟那块不听话的陶土较劲。
过了会儿,他又开口,语气随意得像在跟老朋友聊天:“看你手法,是新手吧?这里要稍微用点力,把重心稳住。”
他说着,伸手过来,温热的指尖轻轻覆在她的手背上,带着她调整姿势。
陈柠瑗像被烫到一样缩回手,陶坯彻底歪了,软塌塌地趴在轮盘上。
“完了……”她的声音更低了,几乎要埋进胸口。
她微微翘起的嘴角,带着一抹略显尴尬的微笑,似乎在努力用这份笑意来遮掩内心的不安。
男生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笑,没再靠近:“没事,我叫江翊,暑假帮姑姑看店。你呢?”
江翊。
这个名字像颗被遗忘很久的玻璃弹珠,突然从记忆的角落里滚出来,撞得陈柠瑗的太阳穴微微发疼。
她想起老家院子里那棵大槐树,想起夏天傍晚的蝉鸣,想起那个总爱跟在她身后,喊她“阿瑗”的小男孩。
那时候的江翊,头发短短的,皮肤是晒出来的健康小麦色,笑起来也是这副样子,眼睛亮得像装了星星,标志性的。他们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在田埂上追蜻蜓,她摔破了膝盖,他会笨拙地用野草帮她包扎,然后被奶奶追着打。
后来有一天,他突然说要走了,要搬去很远的北方。她把自己最宝贝的、画满小人的画册塞给他,他给了她一颗大白兔奶糖,说:“阿瑗,我会回来找你的。”
一晃就是八年。
陈柠瑗攥了攥手心的陶土,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开。
她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公式化地点了点头:“陈柠瑗。”
江翊显然没把这个名字和记忆里的小女孩对上号,只是笑着重复了一遍:“陈柠瑗,很好听的名字。”
他指了指她的陶坯,“要不要重新来?我教你。”
“不用了,”陈柠瑗站起身,把围裙解下来,“我该走了。”
她几乎是逃着离开的,没敢再回头看一眼。直到走出陶艺馆很远,阳光晒得后背发烫,她才停下来,心脏还在砰砰直跳。
其实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想问问他,还记得老家的大槐树吗?还记得那颗大白兔奶糖吗?
但话到嘴边,又被咽了回去。
有什么意义呢?
小时候的陈柠瑗,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野丫头,敢站在桌子上跟男生吵架,敢举着毛毛虫追得全班女生尖叫。可现在的她,连跟人对视超过三秒都会紧张,被人稍微关注一下就浑身不自在。
那个大大咧咧的陈柠瑗,早就留在老家的风里了。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心,陶土的痕迹还在,带着泥土特有的腥气。就像刚才那个短暂的重逢,留下了点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