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已然对恐怖如此的东西逐渐免疫,似乎遇上什么都很正常了。
倒是夏目贵志先意识到:“你是?今天给我塞纸条的那条手臂的主人?”
“没错。”那头颅似乎并没有打算完全浮出水面和众人坦诚相见的意思,“没想到你真来了。怎么样,今天是不是招惹上井里的那家伙了?”夏目贵志略显警觉,往后稍退了一步。
“你,怎么知道?!”
那水里的溺死鬼阴恻恻地笑道:“呵呵,我不但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要去找我们老板。不过,老板知道的可不如我多,毕竟,我和那井里的东西,也算是一脉相承。”
木透咧嘴一笑,盘起双臂,一脸小流氓的样子:“那你倒是说说看,不要在这里卖关子。”
“我怎么可能把这么重要的情报简简单单地就告诉你们。”那鬼倒是也做出一副生意人的做派,一副我不低价卖你的样子。
“呵,那你叫我们来干嘛,有病!”木透说着就要拉着夏目他们离开。
“等等!”讨价还价最常见最有效的策略生效,溺死鬼叫道:“那怪物是不是叫你们去婴尸村寻找她的尸骨?我可以给你们提供线索。”
“条件是什么?”木透停下了脚步,转身看向那半个脑袋浮在水面的可怖脸庞,“你不会这么好心,告诉我们线索,是有事情先让我们替你做了吧。”
“呵,”那溺死鬼笑了一下,“果然没有看错你们,有能力有胆识,又敢冒险。”
“别废话,说要求。”林明美不悦地打断道。
“切,”溺死鬼一脸尿到一半被强制打断的不爽感,似乎油嘴滑舌地区哄骗别人是他这么多年悟出来的欺诈之道。
“找到我生前的居所,然后撒上盐巴,烧掉。”
“烧掉?”木透疑道:“我看过这样的影视作品,这样处理之后,你们作为鬼怪会彻底死去。”
“没错,需要你们这样做。”溺死鬼不假思索地回道,而对面几人似乎更加不解了,她无奈笑了笑,水面浮起几个泡泡。
“你觉得,作为这样存在于这个世间有什么意义吗?”说着,她的身体从水中“站”了起来,说是站起来,如果那还能被称之为身体的话。
那是一幅被水泡的发烂的躯体,似乎是因为泡的太久,她的血肉都已经变得软烂,有些直接软趴趴地挂在她的骨架上,从她的身体特征看来,她似乎,是个女性,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却是粗哑的像个野兽。
“你,到底是怎么死的?”林明美指着她黢黑的身体,那是永久性不可逆烧伤,那是熟透的人体,经过泡发,已然脱落的仅剩下些许皮肉,随着她的身体幅度,无力地晃动着。
“我是被烧死的。”她苦笑一声,“我死在烧红的窑炉中,我从窑炉中爬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一具焦炭了。”
“那你,怎么会在水里?”夏目贵志表情复杂,他又露出了那种无能为力的同情神色。
“老板给我的优待。我如果不待在水里,就会回想起那种被烈火灼烧的感觉。”
木透嘶了一句,不敢细想死后还在回忆,那是何等折磨,但她很快调整过来:“多问一句,你说井里的东西,和你是一脉相承,是什么意思?”
她惨笑一声,用似乎是很轻描淡写的口吻说道:“那井里,算是我的女儿。”
“!!!”众人皆是一惊,“她?是你的女儿?可是,我明明听到的,是男人的声音。”
“我也说了,算是。”她继续很平静地说道,“那口井的怨气太为深重,埋藏着不止一个屈死的亡魂,我女儿,只是那里面尚且还留存着一丝人性的一缕。”
“可以详细描述一下那是什么东西吗?”林明美依旧面无表情,但是从她的语气来看,她似乎对面前这个妖怪有了一种奇怪的共情。
“井里的亡魂主要是婴尸村里被丢到窑炉里烧死的女童,她们应该是经过长年累月的融合和斗争,变成了一个集合体,她们后来开始吞噬前去打水的人,路过的人,就变成了现在这样。”
木透一直在认真听着:“那为什么,他会说,去婴尸村找他的尸身呢?按理来说,这么多尸体都被丢到窑炉里了,应该大多是被烧成无机物了。”
“是没错,但是,她们的主要意识体是孩子,死去的时候,大多还未满14岁,她们只是被骗去了一个黑洞洞的地方,而那口井,也是黑暗的,被火烧死,和被水淹死,其实在死后,在漫长岁月的侵蚀中,也没什么区别了。”
溺死鬼,哦不,应该说这个被烧死的母亲,很平静地说着自己和自己女儿死亡的事实,似乎再说这完全无关紧要的事情,可是,她是想解脱的,为什么,会表现得如此平静呢。
夏目贵志想不明白,很多东西,他都想不明白。
“呵,你们也无需同情我。”似乎是看穿了夏目贵志心中的迷茫,她很平静地伸出了一只手,那是一只惨白的手,除了没有温度和正常的活人无异。
“我虽然不是什么穷凶极恶的鬼,但也在这里害了很多不明白状况的人,这么多年,我能维系肉身不完全腐烂,靠的就是扯下不给我5元钱的路人的手脚,这是老板给我想的法子,但我还能这样称多久?”
她说着,抬起了自己挂着些许皮肉的另一只手,苦笑道:“我只是个有幸在窑炉中转化成怨鬼的普通人,我没有兴趣参与旅店里的那种以屠戮人维系自己生命的事情,但我也在规则中不自觉地做着这样的事情。在我丢掉自认为有用的人性之前,我希望,我能够解脱。”
她说的很真挚,那疲惫无神的目光中,似乎还残留着些许斗争的勇气。
“我答应你。”木透先声回答,“需要我为你的女儿做点什么吗?”
不知道为何,她想起了自己之前认识的一对母女,她们是天生拥有强大妖力的妖怪,她们有能力抗争命运的不公,但过程也是及其的曲折。在那些愚昧的时代和地区,有几个女人能够真正战胜命运拯救自己?
她有些惊讶,说了这么多多年不曾和别人说起的过往,她都忘记了自己原来也可以不撒谎就能让人相信,她叹了口气,似乎早就放弃了与命运抗争:“你把我们的房子烧掉就好了,她的东西也应该在里面,我也不知道那能不能让她解脱,毕竟,她已经是众多怨念意识体中的一缕了。”
“我会试试的。”木透抿了抿唇,看向夏目贵志,目光坚定。
“至于对付你那个女儿的意识体,是我们本来就要去做的事,如果可以的话,多给我们说说婴尸村的事情,毕竟,那个井里的怨念,大部分都是被献祭的女孩吧,到底是什么祭祀仪式,要这么多女孩的命。”
她似乎是脑子暂时短路了,是什么,为什么要被献祭,是啊,她也不知道,就连具体的仪式,她都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她的女儿被一堆人压在地上,连着整块头皮把头发生生撕下,她哭得声嘶力竭,她痛得撕心裂肺,她小小的身体静静地躺在血泊中,她心脏欲裂,痛的昏死过去。
是啊,她忘记了,女儿的头发和头皮混着海边精选的贝壳粉,被烧制成青白釉瓷。
她忘记了,她在窑前哭喊,叫着女儿的名字。
他们说,如果窑内高温啸叫的声音停止了,就要把生母推进去填补阴气。
为什么?为什么是自己和自己的女儿,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自己无力反抗,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他们。
似乎又回到了女儿死的那个正午,自己被炙烤的瞬间,自己化为厉鬼的雨夜,她破损的身躯在水池中央颤抖着,可她却连离开这方寸之地的能力都没有。
小白流泪了,一直都没有说话的他流泪了,他不认识这个阿姨,她的存在感低到他只听过她的存在,但是,怎么随便挑出一个妖怪,大家都这么惨呢。
木透也流泪了,林明美也流泪了,夏目贵志也流泪了。
那些绝望的景象一幕幕传到他们眼前,似乎是有种无形的力量想让他们看到。
那是一个母亲,一个被人类折磨致死的鬼怪的,无声的呐喊,她并不想拥有这种让人共情的力量,至少不是现在,如果,那个时候,能够让他们体会自己的痛苦和绝望,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请你相信。”夏目贵志向前一步,轻轻握住了女鬼完整的那只手,“我们会调查清楚婴尸村,让你和女儿得到解脱。”
那颗残缺的,干瘪的,焦枯的,流着脓水的头颅,那双永远没有神色的眼睛,泪光闪烁。
“神明啊,你终于听到我的呼唤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