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您的意思,是要把醉仙楼重新修整?”
宋清沅脑中闪过三哥宋明静的身影,他正在京城专做绸缎布料生意,对这些门道最是精通。
“对。”她将契书递给紫苏,“你明日出府,把这契书交到三哥手上,让他寻些能工巧匠,把醉仙楼从里到外都给我翻新一遍。”
“醉仙楼,太‘太平易近人’了,不是好事。”
宋清沅的语调平缓,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她指尖轻点桌面,脑中已然有了清晰的蓝图:“一楼大堂的桌椅全换成梨花木,屏风用苏绣。二楼的雅间,每个都要有不同的景致。还有菜色,也要推陈出新。”
紫苏听着小姐滔滔不绝地规划,仿佛又看到了那个在宋府之中运筹帷幄、聪慧果决的嫡小姐。
她连忙取来纸笔,将要点一一记下。
“好,奴婢明日一早就去,定将小姐的计划原原本本地告知三少爷。”
记完事,紫苏忽然想起一桩礼数:“小姐,王爷赏了这么大的礼,您明日……是不是该去王爷跟前谢个恩?”
宋清沅正捻起一颗晶莹的葡萄,闻言动作一顿,抬眼看她,眼神里带着几分好笑。
“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语气,仿佛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
紫苏被噎了一下,看着自家小姐这副悠闲模样,只好压低声音提醒:“小姐,王爷送礼,于情于理都该去道声谢的,这是府里的规矩。”
宋清沅这才明白过来,将葡萄送入口中,慢悠悠地说道:“搞错了,醉仙楼不是王爷送的,是王妃。”
“王妃?”
门口传来一个错愕的声音,是端着安神汤进来的温岭。她一脸的匪夷所思,看看宋清沅,又看看紫苏,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姨娘,您没听错。”宋清沅对这位王府里的老人还算客气,“就是王妃送的。”
温岭把托盘重重往桌上一放,汤都溅出来几滴。
“我的宋姨娘,您可别被骗了!王妃娘娘会送您一座酒楼?”她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不是我多嘴,那位主儿,虽是崔家出来的贵女,可那小气劲儿,整个王府谁不知道?”
她比划着,活灵活现地描述:“前年大公子长个子,王妃亲手把自己穿过的一件旧衣裙拆了,给大公子改了身衣裳!连亲儿子的衣料钱都省的人,她能送您一座楼?”
这事太过离奇,由不得她不信。
宋清沅只淡淡一笑:“我今日救了大公子的命,这算是王妃给的谢礼。”
温岭还是觉得这事处处透着古怪,摇着头,想不通其中关窍。
……
书房内,烛火摇曳。
沈演之坐在书案后,指间夹着一卷书,目光却毫无焦距。
书页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他强迫自己去看那些字,可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全是宋清沅那个瘦削却挺直的背影。
“王爷。”
齐明悄无声息地进来,将一叠纸张恭敬地放在书案上。
沈演之的视线终于从虚空中收回,落在那叠纸上,声音清冷:“查清楚了?”
“是。”齐明躬身回话,“今日大公子在湖边落水,是宋姨娘不顾自身安危,将大公子救了上来。之后更是在住院施针,才让大公子转危为安。”
“王妃娘娘……确实是为了感谢救命之恩,才买下了醉仙楼,赠予宋姨娘。”
说到这里,齐明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
“但是属下查验官府地契时发现,那醉仙楼的房契地契,如今……仍在王妃名下。”
他没敢抬头,只觉得周遭的空气瞬间冷了下来。
沈演之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发出一声轻响。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却比任何怒喝都令人心头发寒。
“这就是崔家教出来的大家闺秀?好大的手笔,好深的算计。”
他想起那个女人在京中贵妇圈里是如何吹嘘自己的出身,又是如何将“知书达理”四个字挂在嘴边,可做出来的事,却一件比一件上不得台面。
用一个空头人情,既博了贤良名声,又拿捏了救命恩人。
真是好手段。
沈演之眼底的墨色翻涌,像是淬了冰。
“齐明。”
“属下在。”
“明日一早,你亲自去一趟顺天府。”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把醉仙楼的地契,干干净净地转到宋清沅名下。”
他倒要看看,那个女人费尽心机想耍的把戏,被他亲手戳破后,会是怎样一副嘴脸。
更想看看,那个叫宋清沅的女人,拿到这实实在在的好处后,又能在这王府里,翻出什么浪花来。
齐明垂首立在书房外,小心翼翼地禀报:“王爷,府外宋家三公子求见,说是许久未见宋姨娘,想见上一面,顺便……给姨娘带了些东西。”
书房内,沈演之执笔的手微微一顿,墨滴在宣纸上晕开一个难看的墨点。
呵
他发出一声极轻的冷呵。
宋家。
三日前送钱,前日送布料,现在又巴巴地追到王府门口。
他们宋家,是真当他沈演之的王府是什么地方?真以为他是缺了那点银钱,才纳了他们家的女儿不成!
这简直是在打他的脸。
“齐明。”
“奴才在。”
“去,从账房支两间铺子,送到宋家三公子手上。”沈演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股子寒气,“告诉他,本王的王府,还养得起他妹妹,不缺他那点吃穿用度。”
这话说得极重,齐明心里一咯噔,却不敢多言。
前些日子,宋家也是这么一箱一箱地往王府送东西,结果都被王爷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可那宋清沅倒是个有主意的,转头就从自己那些不值钱的私产里,挑了些寻常花瓶和头面,亲自送去了王妃的正院。
王妃得了那些“普通”玩意儿,竟也高高兴兴的,还真就破例让人把那一箱一箱宝贝送进芙蓉园。
这事儿,王爷怕是还不知道。
齐明斟酌了一下,觉得这事还是得让王爷知道,免得日后那宋姨娘再借着王妃的路子行事,惹出什么乱子。
就在齐明盘算着如何开口时,沈演之的声音又响起了。
“算了。”
他似乎想起了什么,语气缓和了些许,指尖无意识地在桌上轻点,“她那嘀嘀咕咕的模样,估计是想家了。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这心思转变得太快,齐明愣了一下,才赶紧应下:“是。”
“下不为例。”
“奴才明白。”
齐明退下后,偌大的书房只剩下沈演之。他丢了笔,心头那股无名火莫名其妙地消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烦躁。
他踱步到内室,和衣躺下,却在床上烙饼似的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满脑子都是一个人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