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
刺骨的冷意混着浓重的血腥气,像无数根冰针,狠狠扎进沈青璃混沌的意识深处。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腹腔传来撕心裂肺的剧痛,那痛楚如此尖锐、如此真实,瞬间击碎了意识边缘最后一点浑噩。
她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腐朽发霉的房梁,蛛网在破败的窗棂投下的微弱天光里飘荡。身下是冰冷坚硬、凹凸不平的地面,黏腻的触感浸透了单薄的衣衫——那是尚未完全干涸的、她自己的血。
记忆如同被撕裂的碎片,裹挟着九天之上震耳欲聋的雷鸣与金色锁链冰冷的触感,狠狠撞进脑海!
“沈清璃,汝之宿命,便是粉身碎骨,滋养天地!此乃天道棋局,汝……终是棋子!”
那冰冷无情、仿佛由亿万规则凝聚而成的天道之音,在她神魂即将湮灭的最后一刻,烙印般刻下。千年苦修,万般筹谋,在真正的天地伟力面前,脆弱得如同琉璃盏,一击即碎!
“嗬……”一声破碎的、带着血腥气的喘息从她喉咙里溢出。
不是梦。
她,沈清璃,曾触摸到仙道绝巅的渡劫期大能,真的陨落了。在那场精心策划、实则是为她量身定做的“飞升”骗局里,被所谓的天道当作维持平衡的“养料”,碾得神魂几乎溃散。
然而,此刻身体的剧痛,却并非来自神魂撕裂的余波。
她的意识艰难地沉入这具陌生的、脆弱不堪的躯壳。丹田!
一个碗口大的、狰狞可怖的血窟,正清晰地存在于她的感知里!那里本该是修士的根基,灵根所在,气海之源,此刻却空空荡荡,只剩下被暴力撕扯后的残破血肉,灵力如同决堤的洪水,正从这巨大的创口里飞速流逝,带走这具身体仅存的生命力。
冰冷的绝望还没来得及蔓延,另一股庞大而杂乱的记忆洪流便汹涌而至,粗暴地塞满了她新生的意识。
沈青璃,十六岁。
云州修仙世家,沈氏嫡长女。
水木双灵根,资质尚可,本应是家族未来希望。
然而,就在一个时辰前,就在这间沈府最偏僻、最破败、专门用来堆放杂物的西偏院里,她被自己同父异母的庶妹沈月歌,用一把淬了寒毒的匕首,活生生剖开了丹田,剜走了那对莹润的水木双灵根!
“姐姐,莫要怪我。”记忆中,沈月歌那张惯会装得楚楚可怜的脸,在动手时却扭曲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兴奋和贪婪,“明日我便要与沧澜剑宗的首席弟子萧衍师兄结为道侣了。我只有三系杂灵根,根基太浅,如何配得上萧师兄那样的天之骄子?你的双灵根,正好成全妹妹我。你一个废物嫡女,占着这灵根也是浪费,不如……给我!”
“你放心,看在你‘自愿’献出灵根的份上,父亲会给你找个好归宿的……城西李员外家的傻儿子,正缺个冲喜的娘子呢!”
冰寒的匕首刺入皮肉,搅动内脏的剧痛,灵根被硬生生剥离神魂连接的撕裂感,沈月歌那近在咫尺、带着得意与残忍的低语……所有的记忆碎片都带着刻骨的恨意和羞辱,与前世被天道玩弄、最终粉身碎骨的滔天愤怒瞬间交融、沸腾!
“啊——!”沈青璃(或者说,融合了渡劫大能沈清璃记忆与意志的沈青璃)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远不及丹田处那空洞的、持续吞噬生命力的剧痛万分之一。
棋子……
又是棋子!
前世是天道棋局中注定牺牲的棋子,今生是家族倾轧、庶妹登天路上的垫脚石!凭什么?!
一股源自灵魂深处、燃烧着前世今生所有不甘与暴戾的火焰,轰然在她残破的识海中炸开!那火焰并非灵力,而是历经生死、看透虚妄后凝聚的、最纯粹的意志锋芒!
就在这极致的愤怒与毁灭欲升腾到顶点时,丹田深处那被撕裂的灵根残骸中,一点微不可查、却蕴含着亘古苍凉与斩断一切气息的森白光芒,倏然亮起!
那光芒微弱,却无比坚韧,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点亮的第一缕星火。
沈清璃的神魂猛地一颤!一股源自血脉、灵魂最深处的悸动传来,带着让她几乎落泪的熟悉感。
那是……
她的本命剑心!
是前世陪伴她征战九天、最终在对抗天道时与她一同崩碎的半神器——“斩因果”的剑骨核心!
它竟然没有彻底湮灭!竟随着她最后撕裂时空裂缝的一缕残魂,一同坠入了这具将死之躯,藏匿在这被剜走的灵根残骸深处!
希望的火种,瞬间点燃了复仇的烈焰!
沈青璃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没有丝毫犹豫,她染血的右手,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猛地插向自己丹田处那血肉模糊的窟窿!
“呃——!”比之前剜灵根时强烈十倍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冷汗混着血水瞬间浸透衣衫,她身体剧烈抽搐,牙齿死死咬住下唇,鲜血顺着嘴角蜿蜒流下,却硬生生将那声痛呼咽了回去!
指尖在黏腻温热的血肉和碎裂的灵根碎片中摸索、探寻……每一次触碰都像是在地狱的刀山上翻滚。就在意识即将被剧痛彻底淹没的刹那,她的指尖,终于触碰到了那截不过寸许长、冰冷坚硬、散发着微弱白芒的森然剑骨!
就是它!
沈青璃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截森白剑骨从血肉残骸中狠狠抽出!
嗡——!
一声清越悠长、仿佛来自远古洪荒的剑鸣,骤然在她灵魂深处响起!那截染血的剑骨在她掌心剧烈震颤,发出渴望的嗡鸣。
没有半分迟疑,沈青璃将那截森白剑骨,对准自己丹田处那个狰狞的血窟,狠狠按了进去!
“以我之血为引!”
“以斩因果剑骨为脉!”
“重铸道基,逆天改命!”
心中无声的誓言如同惊雷炸响。
“嗤——!”
剑骨入体的瞬间,并非融合的温暖,而是比剜骨更甚的、仿佛将灵魂都投入熔炉煅烧的极致痛苦!那截剑骨化作无数道细若游丝、却锋利无匹的森白剑气,如同拥有生命一般,疯狂地在她断裂萎缩的经脉中穿刺、游走、强行连接!
旧的、脆弱的、属于“沈青璃”的经脉被无情地撕裂、粉碎、剔除!新的、坚韧的、闪烁着金属般冰冷光泽的“管道”,正以丹田那截剑骨为核心,在血肉模糊的创口中,在无边的剧痛里,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强行重塑!
血,大量的鲜血从她口鼻、从毛孔中涌出,瞬间将她染成一个血人。她的身体像破败的风箱般剧烈起伏,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濒死的嗬嗬声。视野开始模糊,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要将她彻底吞噬。
不能死!
绝不能死在这里!
沈月歌!
沈家!
还有那高高在上、执掌众生为棋的天道!
血债,必须血偿!
前世被天道算计陨落的不甘,今生被剜灵根夺走一切的恨意,如同两股滔天洪流,支撑着她即将溃散的意志。她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刺痛带来一丝清明,硬生生抗住了那足以让灵魂崩解的剧痛风暴。
时间在极致的痛苦中变得无比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万年。
当最后一道森白剑气在她四肢百骸的末端稳稳扎根,那撕心裂肺、足以摧毁神智的剧痛如同潮水般骤然退去。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斩断一切、一往无前意志的“气”,开始沿着那新生的、以剑骨为脊梁的奇异经脉缓缓流转。
虽然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但这股“气”的存在本身,就是一个奇迹!它不再依赖于虚无缥缈的灵根,而是源于那截“斩因果”的剑骨,源于她自身不屈的意志,源于那历经两世磨砺、誓要斩破一切枷锁的剑心!
沈青璃躺在冰冷的血泊中,浑身浴血,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得几乎断绝。但她的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淬了血的寒星,穿透破败屋顶的缝隙,死死钉在窗外那渐渐泛白的天际。
天,快亮了。
远处沈府主宅的方向,隐隐传来喧嚣的鼓乐之声,喜庆而刺耳。
那是沈月歌风光出嫁的序曲。
沈青璃染血的嘴角,极其缓慢地、一点点勾起一个冰冷到极致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沉淀到骨髓里的恨意和即将喷薄而出的杀伐之气。
她挣扎着,用刚刚重塑、还带着撕裂般痛楚的手臂,撑起残破的身体。每一次动作,新生的经脉都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但她终究还是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血,顺着她的衣角,滴滴答答,在冰冷的地面砸开一朵朵暗红的花。
她低头,看向自己沾满血污的右手。掌心向上,五指缓缓收拢,仿佛要将那即将到来的晨曦、那刺耳的喜乐、还有整个沈家令人作呕的虚伪,都狠狠攥碎在掌心!
“沈月歌……”沙哑破碎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在死寂的偏院里低低响起,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你的‘好日子’……到了。”
染血的身影,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一步一个血脚印,踉跄却无比坚定地,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会散架的破败木门。
门外,晨光熹微。
门内,是尚未干涸的血窟。
而她,正从这血窟中,带着斩断因果的剑骨,向整个不公的世界,刺出复仇的第一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