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拎着水桶,脚步轻快,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
心情简直不要太好。
东春端着一碟子空盘从她身边经过,又倒了回来,好奇地盯着她:“小满姐姐,捡到钱啦?瞧你这高兴的样子,是小厨房给你留点心了?”
小满伸出湿漉漉的手指,轻轻一点东春的额头。
“就知道吃!”
她目光扫过院子里叽叽喳喳的几个小丫头,东春,还有旁边的秋月,个顶个的水灵周正。
怎么佛子发情这破事,偏偏就摊在她一个人头上?
她要是走了,林清玄那厮会不会就把目标转移到这些小丫头身上?
小满心里嘀咕着,时间快快走,再熬几个月她就能拿到身契走人,绝不回头。
可……心里那点莫名其妙的难过,又是怎么回事?
正出神,一个清冷的声音插了进来。
“小满。”
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丫鬟喜乔不知何时站到了她身后。
“大夫人找你过去一趟。”
小满心头“咯噔”一下,手里的水桶差点没拿稳,水洒了一地。
她慌得不行,脸上血色都褪了几分:“喜乔姐姐,是不是我……我做错什么事了?”
喜乔面无表情地摇摇头:“不知道。”
她是真不知道。
见小满吓得跟个鹌鹑似的,喜乔难得多说了两句,嘴角带了点揶揄:“去了不就清楚了。你什么时候胆子这么小了?上次在后罩房打花牌,你赢了我的钱,伸手问我要的时候,那声音可不小呢!”
小满努了努嘴。
“那能一样吗?”
怀着赴死般的心情,小满忐忑地跟着喜乔来到大夫人的正屋。
一进屋,那股子沉闷的熏香就压得她喘不过气。
她扑通一声跪下,规规矩矩地请了安。
“奴婢小满,给大夫人请安。”
大夫人坐在上首,手里端着茶盏,并未叫她起来。她那双精明的眼睛,从头到脚细细地打量着小满。
长得算是清秀可人,但离大美人还差得远。
皮肤也不够白皙,手上还有做粗活留下的薄茧。
怎么就入了清玄的眼了?
难道真应了那句老话,各花入各眼?
也罢。
世子和老夫人都发了话,只要是个女的,能给林家传宗接代,他们就当菩萨供着。
为了防止清玄那孩子变卦,必须立刻、马上,把人送到他身边去!
大夫人将茶盏放回桌上,轻轻抿了口茶,才慢条斯理地开了口。
“清玄这孩子,昨夜里不小心磕破了头,受了些伤。”
“他屋里缺个知冷知热、手脚麻利又心细的丫头照顾。老夫人说,你最是得力,也最细心。”
“你收拾一下,即刻就去祥云居当差吧。”
“老夫人已经允了。往后,清玄的饮食起居,晨醒睡卧,就全交给你了。”
小满脑子“嗡”的一声,炸了。
去祥云居?
照顾林清玄的饮食起居,晨醒睡卧?
这不就是把羊送进虎口吗!
“大夫人,奴婢……”
她想拒绝的话刚要冲口而出。
大夫人眼皮都未抬一下,语气却冷了三分。
“我知道,你的身契剩下不到七个月了。”
“你也该明白,身契虽然是活契,可若是差事办的不好,主家扣下契书不给的,也不是没有。”
这话里话外的威胁,像冰锥子扎进小满的耳朵里。
毁契!
他们竟然想用毁契来拿捏她!
小满捏着衣角的手心瞬间全是冷汗,指甲死死嵌进粗布的衣料里。
大夫人那杯茶盏搁在案上,发出“咔哒”的轻响。
那声音,却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心尖上。
老夫人允了?
这话听着是天大的恩典,可字字句句,都是淬了冰的锁链!
她猛地抬起眼,对上大夫人那双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的眼睛。
拒绝的话在喉咙里滚了又滚,最终还是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在这个地方,主子要你生,你才能生。
主子要你死,你连选择怎么死的权力都没有!
一股强烈的屈辱感冲上头顶,烧得她眼眶发烫。
她死死咬住下唇的软肉,尝到了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才勉强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愤恨压了下去。
不能闹,更不能顶撞。
反抗,就是自寻死路。
“是……”
小满听见自己干涩到陌生的声音。
“奴婢……遵命。”
“谢大夫人、老夫人信任,奴婢定当……尽心竭力,伺候好大少爷。”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屈辱地将额头抵在冰凉坚硬的地砖上,遮住了眼底翻涌的恨意与不甘。
“很好。”大夫人满意地点了点头,“去吧,收拾东西,即刻就去。清玄那里,耽搁不得。”
小满行了礼,木然地退了出来。
门外的阳光刺得她眼睛生疼,心却沉进了无边的冰窟。
冬春端着一盘新出炉的点心,看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僵住了,连忙小跑着迎上来。
“小满姐姐?你怎么了?大夫人说什么了?你这脸色,好差啊……”
小满看着冬春那张写满关切的脸,喉咙堵得说不出话。
她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轻飘飘的。
“没什么……大夫人,让我去大少爷的祥云居伺候。”
“啊?”冬春瞪圆了眼睛,随即又露出几分羡慕,“祥云居?那不是顶好的差事吗?大少爷虽然清冷了些,可院里清净,赏钱也多,不像别的院里那么多糟心事……”
好?
小满心里一片苦涩。
那是龙潭虎穴!
是那个白天道貌岸然、夜里却化身禽兽的林清玄的老巢!
伺候他?
还要负责他的“晨醒睡卧”?
这简直是把她架在火上烤,还要逼着她笑脸相迎!
“是啊……‘挺好’的。”
小满喃喃地重复着,眼神空洞地望向祥云居的方向。
那座安静的偏院,此刻在她眼里,就是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她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自己那间逼仄的小屋,手脚冰凉地收拾那点少得可怜的行李。
几件洗得发白的旧衣,一个装着姨母给的糖蒜的小罐子。
还有……
她摸到枕下那枚已经不再发烫,甚至有些冰凉的护身符。
青云观师太的话在耳边回响。
——有些因果,是逃不开的。
逃不开?
小满死死攥紧了那枚符,指节捏得发白。
她偏要逃!
就算现在被锁链拴住了,她也要在锁链允许的范围内,为自己挣出一条活路来!
屈辱如同毒藤,死死缠绕着她的心脏,勒得她喘不过气。
可在这剧痛之下,一股更强韧的,属于现代社畜在绝境中磨砺出的狠劲,悄然滋生。
林清玄,大夫人,老夫人……
你们想拿我当棋子,当玩物,当传宗接代的工具?
行。
我小满今天认栽!
但你们最好把我看紧了,别让我找到一丝一毫的机会……也别让我这枚棋子,反过来扎穿了你们的手!
她将最后一件衣服塞进包袱,狠狠打上一个死结。
再抬起头时,那双清澈的杏眼里,只剩下冰冷的,带着几分自嘲的决绝。
伺候佛子?
她对着空荡荡的屋子,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顿。
“行啊。”
“走着瞧,看谁先玩死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