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的膳厅里,凉意透过窗棂漫进来,驱散了些许暑气。一桌精致的菜肴摆得满满当当,水晶虾饺莹白剔透,红烧鲈鱼泛着油光,还有几样清淡的时蔬,都是宫里常吃的口味。
昭未眠坐在萧景曜和萧景珩中间,刚坐下,萧景曜就夹了一筷子她爱吃的芙蓉鸡片放到碗里:“多吃点,上午耗了不少力气。”
萧景珩也没闲着,拿起一只大虾,慢条斯理地剥着壳,去了虾线,才放进她碗里:“这个补钙,对你练马步有好处。”
两个哥哥你一筷我一勺,转眼就把她的碗堆成了小山。
昭未眠被宠得眉开眼笑,眼角的朱砂痣都染上了暖意,时不时把剥好的莲子塞进他们碗里,嘴里念叨着:“皇兄也吃,四哥也吃。”
裴砚川坐在对面,安静地用着膳,目光偶尔掠过这温馨的一幕,眼底没什么波澜。他自幼在军营长大,习惯了独自用餐,这般兄友妹恭的热闹场景,于他而言倒有些陌生。
“下午要练弓箭?”萧景曜放下筷子,看向昭未眠,语气里带着担忧,“那玩意儿拉起来费劲得很,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别伤着了。”
萧景珩也附和:“是啊未眠,弓箭可不是闹着玩的,弓弦勒得慌,万一蹭破皮怎么办?听四哥的,下午歇着,等改日我带你去围场追兔子,比这有意思多了。”
昭未眠却摇摇头,鼓着腮帮子说:“不行,我都跟父皇保证了,要拿最优等的。
再说了,既然来了,哪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嘴上逞强,心里却也有点打鼓——上午扎马步就够累了,拉弓怕是更费劲。
正说着,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裴砚川忽然抬眸,看向昭未眠,语气平淡无波:“公主有这份毅力,倒是难得。”
这两句夸奖来得突然,昭未眠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劲头,连忙挺直腰板:“那是自然!”
裴砚川没再接话,低头继续用餐。于他而言,这不过是随口一句评价——他见过太多军中女子,虽不及公主金贵,却个个坚韧,昭未眠这份不肯认输的劲儿,倒有几分相似,仅此而已。
可这话落在昭未眠耳里,却像是得了莫大的鼓励,连带着饭菜都觉得更香了。她偷偷看了裴砚川一眼,见他神色如常,才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埋头扒饭。
萧景曜和萧景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这丫头,为了那两句夸奖,怕是真要跟自己较劲了。
午后的阳光依旧炽烈,武场边的空地上早已架好了靶子,十几张弓整齐地靠在架子上,有大有小,显然是按不同力道准备的。
昭未眠跟着众人走到场边,看着那些泛着冷光的弓箭,心里不由得有些发怵。
老兵正在讲解拉弓的要领,她却满脑子都是裴砚川那句“难得”,暗暗攥紧了拳头。
老兵选了张最轻的小弓递给昭未眠,弓身缠着防滑的锦缎,可当她握住弓臂,试着拉开弓弦时,才发现即便是最轻便的,也比想象中沉得多。
“左手稳弓,右手勾弦,腰背发力,不是只靠胳膊的劲。”老兵在一旁指点。
昭未眠咬着牙,指尖死死扣住弓弦,双臂用力往后拉。可那弓弦像是生了根,任凭她使出浑身力气,也只拉开了一道小小的弧度,离标准的满月状差了老远。
旁边的公子哥们虽大多生疏,却仗着力气比女子大,多少能拉开些样子,连几个最文弱的,也能勉强拉到半开。
“再来!”昭未眠不服气,松开弓弦重新握住。她忘了老兵说的要领,只想着用蛮力把弓拉开,手指被弓弦勒得生疼,不过片刻,掌心就磨得发红,隐隐透着血丝。
萧景曜站在一旁,眉头越皱越紧,几次想上前阻止,都被萧景珩悄悄拉住了。“让她试试吧,不然心里总惦记着。”萧景珩低声道,眼底却满是心疼。
昭未眠一次次尝试,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打湿了鬓角的碎发,发丝贴在泛红的脸颊上,添了几分狼狈,却也有种倔强的脆弱,让人看着莫名心软。
她眼角的朱砂痣被汗水浸得愈发鲜明,像是洇开的一点胭脂。
裴砚川就站在不远处,看着那个月白色的身影跟一张小弓较上了劲。
她明明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手都在发抖,却偏不肯停下,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执拗,像头不肯认输的小兽。
他没说话,只是抱臂站着,目光在她磨红的手上顿了顿,又移开了视线。
日头渐渐西斜,天边染上橘红色的霞光。萧景曜接到宫里的消息,有要事需回宫处理,临走前走到昭未眠身边,沉声嘱咐:“别太逞强,实在不行就歇着,让你四哥送你回来。”
“知道啦皇兄。”昭未眠头也没抬,还在跟弓弦较劲。
萧景曜无奈,又看了裴砚川一眼,才带着随从匆匆离去。
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老兵吹响了收队的哨声,昭未眠也没能将弓拉满一次。老兵在她的名册后画了个“丁”,虽没明说,那眼神里的失望却藏不住。
“今日训练结束。”老兵宣布完,便转身离开了。
公子们如蒙大赦,纷纷散去。昭未眠松开弓弦,只觉得手臂酸痛得快要抬不起来,掌心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几道红痕已经磨破了皮,渗出血珠来。
她忽然就泄了气,往旁边的石阶上一坐,连动都不想动了。脑子里那个“要拿最优”的念头,此刻也变得模糊起来——金枝玉叶的身子,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
手心的疼,胳膊的酸,还有那该死的“丁”字,像针一样扎在心上。
或许……皇兄说得对,她确实不该来凑这个热闹。
“未眠。”萧景珩走过来,蹲在她面前,看到她手心的伤时,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声音里满是疼惜,“你看看你,都磨破了!跟自己较什么劲啊?”
他从怀里掏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想给她擦擦手,又怕碰疼了她,动作轻得像对待易碎的珍宝。“走,四哥带你回宫,请太医看看。”
昭未眠没说话,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狼狈的手,眼眶有点发热。夕阳的光落在她身上,把那点委屈和动摇,都镀上了一层酸涩的金边。
不远处,裴砚川正吩咐下人收拾兵器,余光瞥见石阶上那个蔫蔫的身影,还有四皇子那副紧张的模样,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她刚才一次次拉弓的倔强,又想起她此刻垂着头的失落,指尖无意识地动了动,终究还是转身,走进了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