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来者是客。”维亚冷笑着,迎上前去和他四目相对,高高扬起还有些圆润的下巴。
“我可是名正言顺被邀请过来的,作为东道主,你也要学着包容大度一点吧。别这么刻薄。”
“是吗?”夜昂眸中泛冷,对他的挑衅不怒反笑道。
“你确定你没做亏心事吗?”
眼见维亚的额上依稀渗出清晰的汗珠以及瞬间恢复戒备的神情,夜昂冷笑着再次逼上前来,离他只有一拳之隔,连心跳都能听得清楚。
“三天前在盛世集团,我们交过手。”
夜昂微微偏头,薄唇几乎贴在他耳廓上,双眸目视前方。维亚听着耳边不痛不痒的声音,双手不住的战栗着,抡起拳头想要发起攻击,却被夜昂反手擒住,另一手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拉近,眼中闪过冰冷的杀气。
“你别说你不知道。”
“当时我又不知道是你!”维亚几乎大喊出声,双腿不住的往前蹬着,活像一只就快要下油锅的螃蟹。“我也是之后才知道的!”
“谁告诉你的?”
夜昂抬手将他高高提起,任由他在空中肆意挣扎,神情冷然。
“是.......”维亚正要大叫,却猛然收了声,双手压住嘴巴低下头来,碧色的瞳孔滴溜的转动着。夜昂见他如此,抓着他的手猛地向下一掷,让他狠狠摔了个屁股墩,发出一声痛叫。
“是谁?”夜昂松开手,任由他在地上不住的打滚。维亚咬紧牙关,感觉脊骨都快要裂开,加上那日还未恢复的腿伤,整个下半身几乎是瘫软的,就连撑起身子都是困难。
夜昂微微皱眉,在他面前蹲下,伸手拉过他的下巴,看着他眼里的不甘和恨意,轻轻摇了摇头。“就你这战力。还想要袒护谁吗?”
“你是个疯子!”维亚不住的挥动着双拳,身上的疼痛和绝望的恨意疯狂的蔓延着,瞬即吞噬了他的心智,也击溃了他的理智,死死盯着夜昂沉静的目光,不知为何眼睛已经湿润一片,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
夜昂看见他眼中突然泛起的莹光,微微一怔。
这是哭了吗?夜昂眼神略微的有些不可置信。有这么疼吗?
明明自己平日在和陪武团练习近战时,摔得还比这重得多。但无论身上怎样的疼痛,他也从未叫过停下。
除非时间到了。
“算了。”实在经不起男生的眼泪。夜昂无奈叹了口气,松开他的下巴站起身来,低头俯视着他。“还能站起来吗?”
这是放过他了?维亚疑惑的看着他,对他阴晴不定的性格略感惊奇。“你什么意思?”
“你说的对,我是东道主。”夜昂眉峰一扬,低下身子抓住他的双肩将他立了起来,几乎没有使劲。“不该逼你太紧。”
“你简直......”维亚还没来得及回怼两句,脚一站地就痛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从来没见过有谁在自己面前这么狼狈,夜昂有些遭不住,略显得手足无措,但眼看又不能叫人前来助力,无奈下一横心将他抬起,像运麻袋似的伏在身上,往台阶处走去。
维亚被倒挂在他肩膀上,奇怪的姿势让他气恼不已,不住的叫着。“你放我下来!”
“你要不像条鱼似的在地上打挺,我才不可能背你。”
夜昂声音尽是无奈,嘴角不知何时有了笑容。“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疯子!”
维亚不断地叫嚣着,直到他站到台阶上将自己放下来,抬起一根手指对着夜昂的侧脸,恨恨道。“你不但是个疯子,还是一个变态!”
“好心背你还要被你骂。”
夜昂微微耸肩,伴着他恶狠狠的目光径直坐到他身旁,远远看着布满阳光的跑道。
“真是不知好歹。”
“你!”维亚气结,猛然握拳朝他脸上攻过去,却又被他抓住手腕,骨头被拧得吱吱作响,疼得他再次冷汗直冒,低头呜咽出声。
“打不过就别要强。”
夜昂表情已经有些不耐烦了,眸中再次泛起冰凉,冷声道。“小心你的命。”
“你在故意激我!”
维亚不依不饶,眼中尽是凛然的战意。夜昂盯着他的眼神,露出浅显的笑意。“是。”
“敢对我动手,绝对是要付出代价的。”
夜昂松开维亚的手腕,低头看看他的膝盖,明显是肿大了一圈,眼中不由闪过一丝玩味。
“都不长记性的吗?”
“疯子。”维亚气得浑身发抖,嘴中重复的骂着这两个字,愤怒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刺猬,浑身带刺却又无能为力。夜昂不再搭理他,按下手上的对讲机,屏幕上响起侍从的声音。
“少主有什么吩咐?”
“从医疗室派几个人到跑道来,带上纱布和正骨的仪器。”
夜昂冷声道,迟疑了片刻,又低头道。“再拿上两杯鲜榨的果汁。”
“是。”侍从应到,随即安静一片。维亚在旁边听着,愤怒的表情稍微收了一些,狐疑的问道。“你这是打我一下又给我一颗糖吃吗?”
“愿打愿挨而已。”
夜昂站起身走到跑道上,径直热起身来。
“记住,这次是你先动手的。”
说完,夜昂解下领结将领口扯开,扔下身上的外衣,挽起袖子在跑道上飞奔起来,扬起一阵风沙。维亚看着他在阳光下洁白的身影,默不作声。
十分钟过后,几个身穿白衣的老者抱着医疗器械在门口处匆匆跑来,一个青年跟在末尾,看着正在跑道上奔跑的夜昂,朝他倾身鞠了一躬,而后向维亚走了过来。
待他走近,维亚才依稀认出,他便是那日在盛世集团向他们劝架的那个被他认为是保镖的人。“保镖”拿着两杯果汁走上前来,看着医生正在为他处理伤势的腿部,隐隐皱眉。
“维亚少爷。前几日的伤还没完全消肿。”“保镖”的语气尽是无奈,将果汁递给维亚。
“怎么今日又添新伤了?”
“你说呢?”维亚撇撇嘴,伸手接过插上吸管的玻璃杯,猛吸一口,抬眸咬牙盯着跑在外圈的夜昂。即便已是这800米跑道上的第五圈,他依然身轻如燕,面不改色。
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维亚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恨恨道。“还不是那小子干的好事。”
“是他先动的手吗?”
男子笑着摇摇头,将夜昂留在跑道上的外衣挂好,背手倚靠栏杆,深深的看着他。看来自己完全处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维亚低下头,低垂着眼眸。“是我先动的手。”
“但是他先挑衅.......”
维亚正打算辩驳几句,男子摆摆手,收起笑容道。“这就是了。”
“没有人需要听你解释过程,只需要一个动机和结果。便能奠定一切。”
男子缓步走上前来,盯着维亚的眼眸,眼神却是温和友好,与他口中的话语全然不符。
“你是谁?”看他的谈吐以及说话的语气,维亚瞬即意识到,这人的身份绝不是保镖这么简单。
男子一愣,突然笑着一拍额头,自嘲道。
“居然把这事忘了。”
“自我介绍一下。”他俯首向维亚行了个请安礼,脸上挂着绅士般的微笑。
“我叫卡洛伊斯,是公爵的亲信及随侍。”
“同时也是夜昂的教父。”卡洛伊斯直起身子看着在跑道上肆意奔跑的男孩,眼神温和。维亚一怔,不可置信道。“你是他的教父?”
公爵居然会让一个身份地位如此不上台面的年轻人做自己继承人的教父,简直是一件奇闻。
“是啊。很不可思议对不对。”
眼看维亚的伤势处理的快差不多了,卡洛伊斯抬手让医生们站在门口处待命,自己坐到了维亚的身旁。待他们走远,卡洛伊斯才继续道。“但这是对他最好的安排。”
“对公爵来说,谁都不可信。还不如要个简单真诚的人。”
卡洛伊斯从胸前的口袋中掏出一根烟,拿出火机点燃,在空中吐出几层烟圈。
他轻笑道。“就是我啦。”
说完,他再不言语,仰头看着跑道上方的天空。维亚目光不自觉的往夜昂的方向望去,眼里的火气渐渐消失。
“为什么不能由他来选择呢?”
几乎是脱口而出,维亚随即意识到,自己这个问题有多蠢。话音刚落,卡洛伊斯转过头来,见他有些忐忑的神情,抬手摸了摸他的红发。
“因为他的姓氏。他身上的责任,决定了他的进程。”卡洛伊斯深深盯着维亚的眼眸。不知为何,维亚总觉得他是在对自己旁敲侧击。
说来,他也有自己的姓氏。他的身份,是克利多茨子爵的第二继承人。
但在记忆里,自出生以来,他从未过问过家族的任何事宜,每天在父亲和哥哥的庇佑下,活得简单又繁复。尤其每每看见父亲和宾客们在宴会上献媚讨好的姿态时,他只觉得恶心和不屑。
如今想起,不知当时在他们的眼中,自己是有多幼稚。
维亚移开目光,默默低下了头。
“但我觉得,他可以选择不接受。”
像是在为自己挽尊,维亚将剩余的果汁一饮而尽,把空杯放置在一旁,垂眸压低声音。“人就不该活得像一个机器。”
“说的是啊。”
卡洛伊斯掐掉烟头上的火苗,声线低沉。“我也是这么想的。”
“你们在说什么?”
就在这时,一阵带着质问的声线从跑道上传来。夜昂停下脚步,站在原来起跑的位置上远远的盯着他们,额间滑下几滴汗珠,刘海在风中飘动,眼中一片凌厉。
卡洛伊斯站起身,微笑着递上一张白色的手绢。“自我介绍而已。”
“不用太在意。”
夜昂没有答话,目光转向维亚,他也在回看着自己,眼神似乎有些变化。想来肯定是说了些什么。
待卡洛伊斯来到身前将手帕递给他时,夜昂径直绕过他朝前走去,冷声道。“我可以不在意。”
“但我看他好像很在意。”
夜昂走到维亚面前,垂眸俯视着他。维亚仰头看着他居高临下的样子,突然手撑在地上咬着牙就要起身,但双腿始终使不上力气,起身到一半就重心不稳往地上摔去,眼看就要掉下台阶。
夜昂一怔,疾速伸手将他捞了起来,稳住身形站定。
“你想干什么?”
夜昂质问道,眼神尽是无奈。维亚被他抓住肩膀双脚离地,完全是被他提在手上的。“那你又想干什么?”
“之前把枪口对着你是我理亏。”
在夜昂惊讶的审视下,维亚的声音越发低哑。“但我也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夜昂眉间微蹙,一阵沉思后低头看看手表,距离十点已经不到半个小时了,将维亚朝卡洛伊斯的方向一抛,亲眼看着他被牢牢接住,唇角微微上扬。
当三人从庭院回到大厅时,余下的客人们也已经到了,公爵正坐在原先的位置上和两位长者侃侃而谈,脸上挂着热情的笑容,抬头时看见夜昂从门口处出现,微微变了脸色。
察觉到公爵眼神的变化,坐在对面沙发上的客人纷纷往身后望去。
一名身形修长的男孩披着紫色的外衣从后门走进来,头发略微有些凌乱,外衣的扣子随意的散开,露出贴身的白衬衫,一双和公爵相似的宝蓝眼眸透着冷而凌厉的光,唇角微微扬起,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许是对儿子过分的随意表示不满,没待夜昂走近,公爵便出声斥责他。
“你这衣衫不整的像什么样子?”
“刚刚在跑道上锻炼了一下,不想错过了时间。”
夜昂自嘲的摇摇头,加快步伐往沙发处走来。卡洛伊斯将维亚放了下来,让侍从扶着他走到大厅,见他一落地便疼得额上冒汗,倾身在他耳边问道。“能走吗?”
“可以。”
维亚眼神坚定,手靠在侍从的肩上,咬紧牙关一步步往前走去,明显是腿上有伤。坐在公爵身前的索菲希勒伯爵忍不住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子关切的问道。
“这是怎么了?”
维亚抬头对上伯爵关心的目光,余光瞥了瞥站在公爵身边的夜昂,低垂着眼眸。
“不小心摔了一跤。”维亚沉声道。“除了有点疼没什么。”
“真是个坚强的孩子。”
伯爵赞许的摸了摸维亚的头顶。“不愧是维西的儿子。”
“你认识我?”
维亚有些惊愕的抬起头,伯爵点点头。“当年你出生的时候,我还亲自去过多克堡庆贺呢。”
“想不到一晃这么多年。”伯爵抬手将他抱了起来,慈笑道。“你都长这么大了。”
这倒是新鲜。
维亚有些摸不着头脑。之前从未听父亲提起过此事,而且在当时,克利多茨不过是公爵手下的附属,根本犯不着让贵族中位列第三的伯爵亲自登门。
除非,他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又或许是他看上了什么?
见伯爵对维亚过分的关切,夜昂微微皱起眉头,视线转移到伯爵位置上的一个女孩身上,她正攀在沙发的靠背转头看着伯爵,栗色的长卷发上系有镶嵌宝石的红色蝴蝶结,在灯光下闪烁着刺目的流光。想来她便是莉可。
“莉可小姐。”
等到伯爵抱着维亚走上前来,夜昂突然开了口,轻声唤她。如他所料,女孩转过头,眼神诧异的对上夜昂的眼眸。
和伯爵一样,她的眼睛是一双金色的圆眼,眼眶包裹着眼球形成一个同心圆,好像总带着疑问和不解,一副天真浪漫的神态,唇上似乎涂了口红,红的略有些妖艳。她看着夜昂,眼里有藏不住的惊艳,柔声道。
“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夜昂朝她走了过去,屈身向前单膝跪在地面上,伸出一只手。
“请原谅我方才的失礼,让你久等了。”
从来没有一个男生在自己面前如此温柔,莉可愣怔着坐在沙发上。这时伯爵正将维亚放在座位上,看着夜昂突如其来的举动,即刻皱紧了眉头,维亚夹在他们中间,更是一脸愕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感觉所有人的视线都在看向自己,莉可连忙递过手去,手背被他亲吻了一下,瞬即羞红了脸。夜昂站起身来,目光转向维亚,见他一脸的不可思议,唇角越发上扬。
“维亚是因为我才受伤的。”
夜昂转身对父亲说道。“儿子想请他留下来治疗,等痊愈了再亲自送他回去。不知父尊可否准许?”
“当然。”夜利看看坐在沙发上的维亚,见他咬着牙不做声,微笑着点点头。
“本来就是应该的。”
短短两个举动,便让他掌控了全局。一直坐在左边沉默不语的菲斯特洛侯爵紧紧盯着夜昂,眼神隐隐有了几分期许。
自十五年前前任侯爵被斩首,菲斯特洛便再没了之前的声望,每日每夜都在王室的监控下不说,再经德兰卡被夺,已然沦为过街老鼠,甚至连出席此次聚会也是因公爵念及曾经的恩情再三邀约才不得不应允。
这本该是新贵族的见面会,但他唯一的女儿尚在襁褓不便到场,他也只能一人前来。原想着只是走个过场。
但此时他心中却有了另外的想法。
可以看出,夜昂在公爵面前极受宠爱。若能由他来说服公爵向首相宣战,也许就能重新将德兰卡夺回来,不至于再无依仗。
也许是因为侯爵的眼神太过炽热,夜昂偏头向他看去,他垂眸下意识的避开,眉间微蹙。
周围突然一片的安静。索菲希勒伯爵率先开了口,微笑着拍了拍维亚的肩膀,好奇的问道。“伤得这么重啊,你们刚刚是在玩什么呢?”
“相扑。”维亚咬牙说出了一个他早就想好的回答。
“然后我不小心把脚崴了,膝盖着了地,又在起身时没站稳把屁股也摔了。”
话音刚落,坐在沙发上的莉可被他气鼓鼓的表情逗的掩嘴一笑,忍不住道。“这也太倒霉了吧。”
“可不是吗。”
维亚眼神紧锁着夜昂的后背,暗暗握紧拳头。“简直倒霉到家了。”
“那是你技不如人。”听着维亚咒怨的语气,夜昂转过身,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脸上挂着调皮的笑容。
“要不要我顺便帮你训练一下,保证你能脱胎换骨。”
“不需要。”维亚嘴角抽搐着,又不好直接将他推开,看着他眼中的玩味,气得浑身发抖。
“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放心,有我在。”夜昂松开手,反手轻轻上扬。
“你死不了。”
又是威胁。
维亚低下头来不再看他,努力调整着自己几近崩溃的情绪,但不想他们这番互动下来,却让人感觉他们非常交好,尤其从夜昂脸上的笑容看来,似乎对他很是满意和看重。伯爵的眼神微微一变,目光在二人的身上徘徊着,微微笑道。“真是难得啊。”
“要不是知道你们今天才刚刚认识,我还以为你们早就是朋友了。”
伯爵哈哈一笑,拿起台几上的酒杯。“简直比亲兄弟还亲呢。”
言罢,伯爵垂眸看了看莉可,发觉女儿的眼神一直不时落在夜昂的身上,脸颊微微发红,不禁眸中一冷,抬头饮下杯中的液体。
真是。后生可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