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朱雀衔霜(1 / 1)

建元十七年冬,建康城,朱雀桥。

雪,下得无声无息,又铺天盖地。六出冰晶覆压着御道两侧沉默如铁的禁军甲胄,覆压着朱雀桥头那只昂首振翅,口衔半块玉璧的青铜巨鸟,也覆压着刑台上跪着的那抹素白身影——谢沉璧。

刺骨的寒意顺着粗粝的麻衣渗入骨髓,远不及颈后悬着的那口铡刀散发出的凛冽。那刀,唤作“斩马剑”,寒铁所铸,刃口磨得雪亮,映着漫天飞雪,也映出台下监斩御座上,新帝元焘冕旒垂落的十二旒白玉珠。珠帘之后,那张令她倾尽心血辅佐、如今却无比陌生的脸,隐在帝王威仪与玉珠流光的阴影里,模糊不清。

“罪臣谢氏沉璧!”监斩官的声音被朔风撕扯着,尖利地刺破死寂,“身为女子,僭越干政,蛊惑寒门,私改祖宗成法,动摇国本!九品中正,乃太祖高皇帝钦定,维系社稷之纲常!汝竟敢妄言更迭,煽动无知,其心可诛,其行可灭!此乃‘牝鸡司晨’之祸,罪不容赦!”

“牝鸡司晨……”谢沉璧喉头滚动,尝到了铁锈般的腥甜。前世刑场的记忆,如这漫天大雪,冰冷地、不容抗拒地涌回——同样的地点,同样刺耳的罪名,同样高踞御座、目光冰冷的元焘。那时,他亲手掷还她呕心沥血绘制的《黄河新堤图》,玉制的镇图璧跌落在地,碎裂的脆响与铡刀落下的闷响诡异地重合……

“时辰到!行刑!”监斩官尖厉地嘶吼,将她从记忆的血泊中拽回。

刽子手沉重的脚步踏上刑台木板的吱呀声如同催命的符咒。浓烈的酒气混杂着汗臭扑面而来。冰冷的铁箍锁死了她的脖颈,头颅被粗暴地按向冰冷的刀槽。木质纹理的粗糙感抵着额角,雪亮的刀锋悬于颈后咫尺,寒气刺得皮肤生疼。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那块冰冷坚硬的物件——半枚残璧。边缘锋利,几乎要割破掌心。那是生母被族中长老以“失德”之名沉塘前夜,趁乱塞给她的最后的念想。指尖摩挲着璧面上那三个模糊的古篆刻痕——“河出图”。

就在铡刀被高高举起,刽子手粗重的呼吸喷在她后脖颈的刹那——

【警告!致命威胁!】

一个冰冷、毫无情绪、绝非人声的机械音,如同冰锥,骤然刺入她的颅骨深处!剧痛随之炸开,仿佛有千万根钢针在搅动髓海。

【启动应急协议。宿主绑定:‘天工开物’系统。】

【核心指令:以玉璧换生机,颠覆九品江山。】

【检测到环境关键词:‘黄河’‘水患’。检索宿主记忆库……匹配成功:建元十四年三月,兖豫大水,黄河桃汛溃堤,死伤枕藉。】

【执行方案:即刻示警,以治水术换取暂赦!倒计时三息!】

那声音如此清晰,如此不容置疑,带着一种超越现实的诡异权威。重生?系统?荒谬!髓海的剧痛却真实无比,仿佛要将她的头颅撑裂!

铡刀的阴影即将笼罩下来,死亡的罡风好似打算撕裂飘落的雪花!

“——黄河桃汛将溃!就在三月!!”谢沉璧用尽前世今生所有的力气,在刀锋触及皮肤的前一瞬,嘶声尖叫出来!那声音凄厉、绝望,却又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疯狂,穿透的呼啸的北风,撞在朱雀桥冰冷的石栏上,回荡在死寂的刑场上空!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高高举起的铡刀,硬生生顿在半空!刀锋反射的寒光,刺得下方禁军微微眯眼。

监斩官愕然张大了嘴,忘了合上。

御座上,一直隐在玉旒珠帘后的元焘,身体几不可察地向前倾了一寸。冕旒玉珠相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叮”声。

“妖……妖妇!”监斩官率先反应过来,色厉内荏地指着她,“死到临头,还敢妖言惑众,乱……”

“住口!”一个平静无波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监斩官的咆哮。元焘缓缓抬起了手,示意刽子手退后。他的目光穿透珠帘,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谢沉璧沾满雪沫的脸上。

“谢卿,”元焘的声音带着一丝奇异的、近乎怀念的语调,慢悠悠地响起,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刑场每个人耳中,也重重砸在谢沉璧心上,“你方才……说什么?”

谢沉璧感到锁着脖颈的铁箍微微松动,让她得以艰难地抬起头。冰冷的雪片粘在她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却无法模糊御座上那张俊美而阴鸷的脸。前世刑场诀别时,他俯身在她耳边,也是用这样平静又残忍的语气说:“卿本白壁,奈何自污?”

记忆与现实重叠,髓海的剧痛再次翻涌,伴随着那冰冷的机械音:【关键节点!阐述水患详情!机会唯一!】

她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气,压下喉咙的血腥味,强迫自己冷静。声音因寒冷和恐惧而颤抖,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属于技术官僚的精确:

“陛下!非是妖言!臣……臣在工部都水使者任上,遍查故牍,推演水势。今岁暖冬,上游积雪远厚于常年!去岁秋汛冲刷,荥阳口至白马津多处堤岸根基已遭侵蚀,沙土流失,唯余松散浮土!若三月桃汛如期而至,水量暴涨,流速倍增,必挟冰凌碎石冲击提防!臣以《禹贡锥指》之法推演,溃堤之处,必在白马津以西三十里,李家渡口!届时洪水东泄,直灌荥、豫二州膏腴之地,淹没良田万顷,数十万生民将成鱼鳖!此非天灾,实乃人祸——提防年久失修,河道淤塞,泄洪不畅!恳请陛下暂缓行刑,容臣戴罪治水,以薯万一!”

她一口气说完,胸腔剧烈起伏,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刑场上一片死寂,只有风雪呜咽。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御座之上。

元套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御座扶手上冰冷的蟠龙装饰。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谢沉璧几乎以为那所谓的“系统”和髓海剧痛只是濒死的幻觉。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谢沉璧,你可知,若此言有虚,或延误治水,朕会令你尝遍天下酷刑,再挫骨扬灰?”

“臣……万死不敢虚言!”谢沉璧重重将额头磕在冰冷的刑台上。

“呵”元焘发出一声极轻的笑,那笑声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片冰封的深渊,“‘白壁自污’……朕倒要看看,你在这‘污’里,还能掏出什么救命的方子。”他目光转向侍立在一旁的司天监少监崔明微——那位身着紫袍、额贴金箔花钿的清河崔氏贵女,此刻正执笔于素娟上快速记录着什么,感受到皇帝的目光,她抬起头,漏出一抹不可测的微笑。

“传旨,”元焘的声音恢复了帝王的威严,“罪臣谢沉璧,死罪暂赦。即日械系,押赴工部水槽司。若三月桃汛无灾,或治水无功……”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再次剜向谢沉璧,“两罪并罚,凌迟处死!”

“退刑场!”

“哐当!”沉重的铁镣拷住了谢沉璧的手腕脚踝,冰冷刺骨。她被粗暴地拽起。就在被拖下刑台的瞬间,她的目光死死盯向朱雀桥头那只青铜巨鸟。

风雪稍歇,一缕微弱的冬日残光,恰好穿透云层,落在朱雀高昂的口中。

那衔着的半枚玉璧,在雪光的映照下,流转着冰冷而诡异的光泽。其形制、残缺的边缘……竟与她袖中紧握的那半枚残璧,惊人地相似!

【暂赦达成。】

【生存模式启动。】

【新任务:修复‘连机碓’,提升赈灾粮加工效率。技术图纸已传输。】

【能量来源:玉璧执念。收集度:1%】

髓海的剧痛如潮水般退去,留下尖锐的余痛和那冰冷机械的回响。谢沉璧被拖行在雪地里,镣铐在冻土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最后看了一眼朱雀口中的玉璧,又紧紧攥住了袖中那半枚刻着“河出图”的冰冷残片。

重生?系统?玉璧?

她分不清髓海中的声音是神器还是疯魔。

她只知道,这条从铡刀下抢回的命,将浸透在黄河的冰水与九品江山的血污里。而一切的开端,不过是这漫天大雪中,一声绝望的嘶喊,与朱雀口中那抹遥不可及的冰冷璧光。

“卿本白壁,奈何自污?”元焘冰冷的话语,如同诅咒,在风雪中回荡。

谢沉璧闭上眼,被拖入更深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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