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晚午到夜(1 / 1)

南部的万川洲与西北狭长的云洲夹着一块名为雾洲的大洲,常年魔雾弥漫妖魔鬼怪横生,是六洲中唯一不受侠众管辖的大洲,成为众多恶徒的逃散地,甚至在雾洲几处拉帮结派,形成几座不小的城池。都是杀人放火之徒,这些城池理所当然成为罪恶之都,城中只有一个准则:弱肉强食。

为防止雾洲魔雾妖兽外散、恶人入内,侠众在万川洲与云洲两大洲布置众多的守卫,尤其是云洲末端靠近中洲的位置,更是布防侠众的精兵良将,沿界几个小城镇皆为军镇,相距不过数十里,每日皆有卫队巡视。

相较于云洲尾部的紧密布防,万川洲靠南的边界线显得十分稀疏,实在是万川洲南部山多人少,散布人数不多的小村落,侠众没理由大费周章严防死守。就算偶尔流窜的妖兽恶人,绵延的山丘陵地也够他们晕头转向,对民众的威胁属实不大。于是,万川洲南部,成为恶人流窜雾洲最好的出路,也算是侠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顺势而为。

龙临村就坐落于万川洲南部,群山之中的一块山坳处,相去雾洲不足十里,恰在两个军镇之中,作为流窜恶徒的常经地,得益于村子农牧为主不甚富裕,长久以来倒是相安无事,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夏末的南疆村庄,不时有过云雨路过,此时大多数农户已是将早春的稻子争分夺秒晒透收好,留好的种子业已发芽成苗,村里的人儿都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里播种。路旁水田错落,农忙时节男女老少皆弓着腰将稻苗一棵棵插入土地,饶是最喜踩水的孩童此刻也只能按捺内心冲动,为了明年的口粮尽一份力。

蝉鸣渐弱,为农民呐喊一天的它也累了,兴许是嘲弄他们一年不知疲倦的劳作。田边的蛙闻到淡淡清凉气息,接过鸣蝉的班,开始新一轮的奏唱。就在这将要傍晚的时分,两个外乡人拖着渐长的影子出现在村口的路上。

村口生长一棵年头不短的龙眼树主干粗大,往上老高才有分支,外围的枝杈上挂着许多大而土黄的果实,沉甸甸地坠着,奈何够不着爬不上,只有最靠近下方的几处被早早采摘,过一阵子就会成片干枯坠落,香臭味熏人。

几个烟杆老头用方言在树下纳凉吹嘘,见村外一老一小走来,也不稀奇,顿了一下回头继续兹一口黄牙嬉笑怒骂。

两位外乡人步伐不徐不缓,看老的那一个似乎还有些病,走起路身子佝偻,左手拄着一根造型诡异的手杖,整个身体的重心往左手倾斜,每走一步杖尖都在道路上留下一个小坑。老人的另一只手自然垂落,绵软无力。身旁的小孩抓着前者的拖地的袍子一揪,步伐紧贴,丝毫没有少年该有的淘气。

经过几个老烟枪身前时,少年还是耐不住性子瞥了一眼其中一位:左手握着烟杆手肘顶住腰间,时不时嘬上两口;自手腕截断的右手耷拉在右大腿末,因为膝盖往下部分的短裤腿空荡荡。

不知缘由,人总是会在被人凝视时回望,断了一手一脚的老烟枪自然地抬起头,碰上少年闪躲而回的视线,跟个无事人似的收回视线跟同伴侃大山。

少年只这一眼就让自己后悔了,因为他听到一旁老人略微变重的呼吸声,知道自己的好奇违背老人所授予的“勿视勿听勿闻”原则,尤其在面对一位你不知道深浅的强者。

“没事,”老人沙哑的声音传来:“在我身边主子可以放心看。”

话是这么说,可少年的手却没有因此放松抓衣的力度。

“就算这样,他也打不过我。”

老人这句话由灵气裹挟,吹到少年耳边,少年察觉灵气的波动同时出现在残疾老烟杆那儿,虽然内心好奇他会作何反应,但此刻少年再不会多看老烟杆一眼。

老烟杆心想,你这老不死的,伤成这样手杖上的蛟龙还不是乖乖趴着,老子可没那个胆子惹你这位活阎王。就任由其话语做耳边风,吹过就吹过了,丝毫不放心上。

两位外乡人再往村里走了两步,正碰上不远处几个头发没干的小孩从村里往外走,忙完农活刚在河里撒完野的孩童们叽叽喳喳,途中几位离队回了家,只剩两个小孩往村口走。

其中一个看着不太起眼,紧跟在另一个身形大块的孩子后头,听着大块头喋喋不休的话,只嗯啊回答其中一两句话。看到外乡人的时候,两人都瞥了一眼,大块头没停下动作继续往前,而跟在他身后那个小孩,则是略显惊慌,整个人缩躲着,恨不得藏在大块头影子里,躲开两个外人。

不过这般举动,路上其他三人均未有所表示,大块头是没察觉,两个外人更像是无视,就这样相安无事地擦肩而过。

等两小孩来到各自长辈跟前时,残疾老烟杆身边的小孩才敢回头看两个外乡人,直到爷爷用短肢摁了摁自己的肩膀,他才回过神坐上爷爷大腿。看着孙子河水和冷汗浸湿的后背,老人默不作声,跟着孙子的眼睛目送两个外乡人从村子走过,去往远处连绵高耸的山脉,夕阳染得金黄雪顶的山脉。

他知道他们会从一处较为低矮的山头进入雾洲,他去过,但是再往里面他不知道了,因为当年他没胆量再往里走。另外一边半山腰处经久不散的黑雾仿佛无尽的黑色海面无尽无穷,更像是大地怪物张开的巨口吞噬生灵,他想不出在里面活下去的画面。

别再回来了。他想。

翻滚的红油在铁锅里沸腾,像是审讯犯人的酷刑,锅中木签上串着的肉很快就“招供”了。黄承一看着身边几人大快朵颐,取出锅中煮好的肉串,将肉撸进料碟中裹满酱料,夹满满一筷吃得不亦乐乎,而他却无从下手。

四方桌上他左侧独坐的徐沐风努力地处理口中热辣的肉块,没怎么细细咀嚼就吞咽下去,说明这肉嫩滑程度不一般。瞥了眼自己的徒儿,有些疑惑:“幺儿,你怎么不动筷子,都是自己人没必要矜持。”

“没脑子的徐头头。”

坐在黄承一对面的是两位女子,一位胭脂外衫扎着双大丸子的少女坐在左侧,右边一位则是紫短衣扎马尾,看着就成熟许多——从胸口处就可看得出。此时说话的是丸子头少女:“你也不想想小黄是南疆来的,带人家来吃麻辣串串,你这师父真不称职。”

“南疆怎么了,人家承一家乡可是盛产辣椒的,他们那得辣椒酱香辣得很,顿顿饭都少不了蘸酱吃,”徐沐风像小孩赌气,取两三串肉串放到徒儿跟前,说到:“你说是吧,好徒儿。”

黄承一向他道声谢,将串上的肉用木筷撸到碗里,吹凉才堪堪下口。师父说得没错,他在南疆确实顿顿都会沾点辣椒下饭,但是眼前麻辣串串的辣还是大相径庭。

南疆的辣是香辣,而双江城的是麻辣,近几日在徐府吃的菜都放干辣椒与花椒。这般炒出来的菜辣是不辣,可黄承一总不小心吃到磨碎的花椒,整个口腔都是酥麻麻的,不大好受。

一口肉入嘴,没想象中的辣,更多的是红油底味和花椒香味,咀嚼之后混合着肉香入肚,舒适感让黄承一不禁点头,表示对美食的认可。

“多吃点多吃点,今天凌少爷难得请客,你要多吃点肉才好长身体,你看你比徐小小还矮一个头。”徐沐风嘴里的肉没吞净,手已经往锅边伸,感受到一道有杀气的眼光,讪讪地一笑,拿两串还把其中一串给到黄承一。

他徐沐风天不怕地不怕,唯独怕这个从小泼辣到大的兄弟媳妇。当时年纪尚小这婆娘发育早,高他俩半个头,成天以老大自居训导他们。徐沐风还算滑头,阿谀奉承拍须溜马躲过不少的打,倒是耿直木讷的凌墨雨挨打不服输,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徐沐风都是在看他俩掐架。

他是左思右想也想不通,这俩人是哪时候好上的呢,自己这个情场浪子也没看出来。看看现在这俩人,他对面那个少爷,一脸正经地给他右手边的媳妇从锅里拿串,还专挑她爱吃的。一想到过几天要跟他俩一起去中洲的京都,要被他俩腻歪恶心一路,头皮发麻。

丸子头少女心有灵犀般,刚咽下口中的肉便开口问道:“有希姐,你们具体啥时候启程呀?”

“怎么,你也想去呀,徐小小。”坐在她身侧的林有希开口,声音清脆,可总感觉其中含有一丝辣味。

“肯定想呀,现在天天就是在山上打坐,坐得我屁股都要大了。”

“怪不得你是小小,个子小小,天赋也小小,”徐沐风抢先一步说到:“都多大了才堪堪运气外放,姬公子邀请的是各大洲青年俊才,你就老老实实待在山上吧。”

“你才小,臭头头!”丸子头少女眉头皱起,略带婴儿肥的脸颊气鼓鼓,声音都略大起来:“那你为什么要把小黄带上?”

“我带我徒弟见见世面天经地义,你想去找你师父带你去。”

“那我还是你妹呢,凭什么不能带我去,有你这么当哥的吗?”丸子头少女越说越激动,伸手就要揪徐沐风手臂上的肉。

“嘶——”徐沐风倒抽一口凉气,看着自家妹妹气得头上丸子都有点散架的意味,终于好声好气道:“小妹呀,我们出去这一趟可不是就玩玩的,不排除其他大洲天之骄子切磋的可能,到时候破皮见红、伤筋动骨多危险。而且老哥带上承一徒儿的原因也跟你解释过了,他入院的事宜还没弄好,这段时间为师带他出去历练顺便把底子再打好一点,不然上山被人欺负,总不能三天两头麻烦你吧。”

“麻烦什么,以后你的徒弟我罩着,谁敢欺负他就是打我徐净怡的脸,看我不弄他。”

徐沐风听着自家亲妹妹这话,一股寒意升起头皮发麻,怎么跟她身边那个母老虎越来越像了。他还是喜欢那个小时候圆嘟嘟的徐小小,追在自己屁股后面奶里奶气地喊着哥哥。

其他人话题不断,独自坐在徐沐风对面的凌墨羽位置稍靠右侧,一言不发,只默默地涮串、分串、吃肉,一时间就属他吃得最多。

“行了,别说了,咱们回来几天才难得聚齐一次,总得举个杯示意一下吧。”林有希发话,一股大姐大的味道,说着就先举起木质的杯子。

剩余几人也都放下筷子,举起了杯子往中心一靠一碰,意思意思。黄承一奈何身高不足,举杯难碰,想要起身瞥到师父摇摇头,然后就见师父放低杯子同他碰了一碰。出乎他意料的是,另一侧的凌墨羽也如此。

“祝你们一路顺风,把他们统统打趴下,干杯!”徐净怡兴致勃勃,声音脆亮,周围喧闹声此起彼伏倒是不显突兀。

“干杯。”

黄承一学着师父,喊完放下手喝一大口杯中的酸梅汁。

嗯?这酸梅汁竟然是冰冰凉凉的,杯中也没有冰块,让黄承一很是好奇。

徐沐风喝完放下杯子刚要取几串肉串,看到一旁的徒弟还端着杯子迟迟没有放下,再看看他那好奇的神清,了然于胸,轻声告诉他:“壶。”

黄承一往桌上装酸梅汁的壶看去,细看之下才发现壶身刻有细细的条纹自下而上延伸至壶柄,在壶柄拇指下压处汇集成复杂的纹路。记起方才店家小儿特地不用托盘提壶而来,看来是在途中运气通过壶上灵纹为酸梅汁降温。

想到这抬头看了眼店里唯一的小二,正麻溜地给各桌端水送菜,步伐轻盈丝毫不乱,不得不佩服双江城真是潜龙伏虎,随便揪出个人都感觉是灵修,更别说是在双江宗的南山脚下。

“多吃点多吃点,学学人家凌大少爷,手边的串串都摆不下了,多吃才能跟他一样又黑又壮。”

师父出声打断了他的思绪,看着林、凌二人不善的目光,他可不敢回应徐沐风的话,只能默默吃串,同时祈祷两人怒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果然,徐沐风的脸上露出吃痛的表情,桌上看不出,桌下下手不轻。黄承一刚有点幸灾乐祸的心思,也很快被师父揪了大腿肉,疼得龇牙咧嘴。

几个人在这种氛围中吃喝打闹,与馆子融成一片,汇在山脚的闹市中,不知月色渐沉。

山顶的清冷与山脚的热闹相去甚远,清冷的月光打在寥寥几棵松树上,晃动着把阴影洒落到零星两三间瓦房。其中一间二层楼房的阳台栏杆边,放了一张炕桌两个蒲团,桌上摆紫砂茶壶白玉杯,几块糕点尽放在一侧。

两位男人盘腿对坐,一位大腹便便、一位身材匀称,富态那位糕点入口,另一位提手饮茶,测头观景两两无言。

“咱们这位明君,是想干嘛。”

开口的是富态的男人,直起身子先给对面添茶,坐回后挪了挪屁股,给自己斟满,捏着茶杯嗦一口,喉结咕噜抿嘴点头,很是满意。

“不知。”

“国师给我们未来几年的指标可不少。”

“是挺多。”

“已知的量最多只能满足三年,往后的怎么办。”

“找。”

“说得简单,找,往哪找谁去找,这几年那一帮人没日没夜忙活,才找到一两块地方,这么大的量让他们去哪里找!”胖子越说越激动,反而声音越压越低,最后几个字仿佛含在喉咙里的低吼,嘴长大点感觉有火喷出。

“加人,去深点。”对面的男人抬头看着他,还是波澜不惊。

“那万一还是找不到呢?”

“减,其他地方都减。”

这句话一出,双方都没再接话。但是胖子握着茶杯的手,原本肥肉盖住的地方青筋竟是突兀而出。

长出了一口气,富商终于才说:“劳民伤财。”

对面的男人看着他沮丧的样子,知道他早就有了论断,来这只是为了将这出戏演下去,他还是出口提醒眼前这位老友:“老徐,别想太多,上面让我们怎么做,我们就怎么做。”

看着胖子无精打采地瘫坐,整身的肉松垮垮,他知道自己的话没起到太大作用。不再多说,提杯饮茶。

富商看到男子喝着茶,眼光向外,视线微微下移,便不再演戏,主动开口问道:“能给多少人?”

“先10个,往后再加。”

“嗯。”

话题结束,两个人都无心再聊,一个饮茶远眺,一位添茶吃食,只剩晚虫喧杂,吵得人心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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