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微光,像稀薄的牛奶,艰难地从暮色的缝隙中渗透进来,将窗帘染上了一层灰白色。
莲辰是被客厅里极轻的、锅碗瓢盆碰撞的声响惊醒的。
他猛地从那张一翻身就抗议的旧沙发上坐起,身上盖着一条不知何时多出来的薄毯。
不远处的厨房里,母亲莲欢瘦削的背影正在忙碌,早餐的香气像一只温柔的手,安抚着他紧绷了一夜的神经。
一切似乎和往常没什么不同,除了……自己卧室那扇紧闭的房门。
那扇门,像一个潘多拉的盒子,里面藏着昨夜的风暴,也藏着一个让他无法再装睡的、充满未知的未来。
“哥,你醒啦。”妹妹白小葵也起了床,她眼下带着两个小小的青影,显然昨晚也没睡踏实。
她光着脚丫,踮着脚尖,像只小猫一样凑到莲辰身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气声问:“那个……那个姐姐……她醒了吗?”
莲辰摇了摇头,起身走到自己房门前,将门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柔和的晨光中,雪落樱还在沉睡,她的呼吸很轻,很平稳,脸色似乎比昨晚恢复了一些血色,不再说那种吓人的惨白。
那碗放在床头柜上的肉汤,已经被喝掉了大半,空碗旁,还放着一杯温水。显然,是母亲早上来过。
莲欢,端着两碗热粥走出来,看了一眼房内,对莲辰说:“我早上进去看过了,她喝了点汤,但人还很虚弱。辰辰,要不……你今天请个假,在家照顾她吧?”
“不行!”莲辰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他不是不想,而是不敢。
他害怕一个人面对那个女孩,更害怕面对自己内心的动摇。
“妈,我不能请假,最近学院管的严,尤其是……快到大选年了。”他顿了顿,找了个连自己都觉得蹩脚的借口,“而且,让她一个人在家静养可能更好,我们都在,她醒了会不自在。”
他只是在逃避,逃避着这本该属于他揽下的责任。
莲欢看着儿子那故作镇定,眼神却有些飘忽的样子,最终还是没再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
去学校的路上,莲辰的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一边忍不住担心家里那个“定时炸弹”,一边又像个真正的罪犯一样,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果不其然,一进学院,他就嗅到了一股不同寻常的、紧张的气息。
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脸上带着一种混杂了兴奋与恐惧的神情。
几辆漆着紫荆花纹章的、白色的“圣歼”治安巡逻车,就明晃晃的停在学院门口,装甲上冰冷的金属光泽,让周围的空气都下降了好几度。
“出大事了,莲辰!天大的事!”劳斯基一见到他,就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了过来,圆滚滚的身体带起一阵风,“你听说了吗?昨晚,在中城区西边的旧工业巷,发生了A级能量冲突!A级啊!听说现场更被巨型异兽犁了一遍似的,死了好几个人!”
莲辰的心跳漏跳了一拍,他强迫自己将目光从那些巡逻车上移开,故作不屑地耸耸肩:“有这回事?再说中城区的大人物打架,哪次动静小过?和我们这些小角色有什么关系。”
“哎?我记得你家好像就在西边区吧?你昨晚没有听到点声音吗?”劳斯基无意间的一句询问,让莲辰的神经弦突然紧绷了一下,“哎不是,你听我说,这次不一样!”劳斯基压低了声音,像个掌握了惊天秘密的情报贩子,唾沫横飞,“我叔叔在治安队后勤部工作,他偷偷跟我说,死的根本不是人!”说到这时,莲辰的脑中又回忆起当时的画面,他比任何人都知道那些东西是多么的非人。
“听说尸体被抬出来的时候,都碎了,里面全是金属和线路!”劳斯基仍在绎绎不绝的讲述,“就像……就像那些老电影里的终结者!而且,现场还检测到了两种完全陌生的、极高能级的‘弦振’反应,一种是能把钢铁都冻脆的极寒属性,另一种……根本解析不出来,仪器当场就烧了!现在整个圣歼第7分部都炸了,正在全城搜捕幸存者呢!”劳斯基做了做喘气的姿态,像是一个终于讲述完巨大秘密的搜查员。
而他每一话,都像一把重锤,狠狠的敲击在莲辰的神经上。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手心全是冷汗。
他只能用一句含糊的“吹牛吧你”来掩饰自己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
一整天的课,莲辰都坐立不安。
老师在讲台上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切。
他脑子里满是劳斯基的话,和家里那个银发少女。
万一圣歼要是搜到家里怎么办?还有雪落樱,她醒来发现身边没一个人她会做什么?妈妈和小葵会不会在回家的时候……
不安感带来的各种想法填满了他的大脑。
放学铃声一响,他就抓起书包,准备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莲辰同学,来我办公室一趟。”他像被施了定身术一样,僵在了原地。
维拉老师的声音,平静,却不容拒绝。
……
在维拉老师那间堆满了各种古籍、标本和精密仪器的办公室里,莲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空气中弥漫着陈旧纸张和某种能量晶体混合的、微甜的气味。
他局促地站着,甚至怀疑是不是昨晚的事情已经暴露,自己即将被作为“无法解析的弦振源”给当场逮捕。
“坐吧,别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维拉老师递给他一杯冒着热气的茶,示意他坐在对面那张有些年头的皮质沙发上。
她的动作优雅而从容,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我找你来,不是为了课堂上的事。而是……想请你帮我一个私人的忙。”
“帮忙?”莲辰愣住了,这个展开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是的。”维拉老师的指尖从一堆厚厚的文件中抽出了一份薄薄的资料,并从口袋中带出了一个棕黑色的小型木盒。
“我最近在研究一个私人课题——关于‘无主之弦’的共鸣现象。”这些词汇莲辰从来没有听过,在他认知里,能被共鸣的都是由万象之弦所组成的,有序的“弦基”。
“简单来说,就是那些不属于任何已知‘弦基’的、混乱而微弱的、漂浮在世界各处的万象之弦。它们无法被契约为契灵,也无法被常规仪器检测到,但它们确实存在,如同宇宙中的暗物质一般。”
莲辰大概听明白了,但他不明白的是,这和他一个E(1)级,连弦都感知不到的废物,有什么关系?
“莲辰同学。”维拉老师似乎看穿了莲辰的想法,“你的想象力‘决定论’,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或许,要感知这些‘无主弦’,需要的不是强大的魂弦共鸣力,而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精神感知方式。”
她似乎在脑海里想象着什么,看着莲辰沉默了两秒,“莲辰同学,虽然官方对你的评级是E(1),但你的精神力模型,却是我见过的最……特别,也最坚韧的一个。”
莲辰的心,猛地一颤。
“我手头有一个从古代遗迹里回收的‘弦能增幅器’,但它很不稳定,像一匹野马,需要一个精神力足够‘坚韧’和‘纯粹’的人来协助我进行调试。”维拉老师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语气平淡,话语的内容却像一颗炸弹,像是专门说给莲辰听的。
“这是一个私人项目,没有学分,也没有任何报酬。但如果调试成功,这个增幅器或许能……让一个无法稳定共鸣的人,清楚地‘看’到那些无主的弦。我想,你应该很清楚,这对一个契灵师来说,意味着什么。”她说话的同时,就将那份资料沿着桌面,不轻不重地推到了莲辰面前,并将那个棕黑色的小木盒,轻轻放在了资料上。
她的目光,透着那薄薄的镜片,直视着莲辰的眼睛,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令人琢磨不透的深沉,和一模几乎无法察觉到的、奇异的期待。
莲辰依旧沉默,努力压制着,那股从心里涌上头的躁动。
“当然,这个过程可能有一定的危险性,轻则精神力受损,重则神经崩溃……所以,”她最后总结道,“你可以拒绝。”
维拉老师的话,像一把钥匙,插入了他心中那把名为“绝望”的锁,然后,缓缓的、转动了半圈。
这是一个可以绕开“E(1)级”这个该死标签的机会!
一个能让他主动去探索、去尝试控制那股未知力量的……契机!
但这真的是巧合吗?还是说……
他好似下定了决心一般,缓缓向那份资料伸手……
莲辰拿着那份轻飘飘的资料,走出办公室时,感觉整个世界都变得不真实。
他一路飞奔回家,心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激荡。
不过当他推开家门的瞬间,却愣住了。
傍晚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窗户,在客厅的地板上投下了一块温暖的光斑。
母亲和妹妹都还没回来。屋子里安安静静,他自己的房门虚掩着。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从门缝里看到,雪落樱已经醒了。
她没有乱走,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惊慌失措。她只是静静地坐在他的床上,双腿并拢,抱着膝盖,将小小的下巴抵在膝盖上,像一只被全世界遗忘的猫咪,怔怔的望着窗外那片永恒的暮色。
她那双蓝色的眼睛,空洞的像一片被冰封了千年的湖,没有任何焦点。
那种极致的安静与茫然,比任何哭喊都更让人心疼。
听到开门声,她缓缓转过头,看着莲辰。
她的眼神依旧空洞,但似乎……不再是纯粹的白,而是多了一丝活人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