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穿透茜纱窗棂，在云昭闺房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残留着昨夜暴雨带来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药味。
云昭拥被坐在床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枕下那卷冰冷的竹简。昨夜地宫的血腥、沈砚深不可测的眼神、白芷染血的身影、以及那句“竹简比性命重要”的冰冷宣告，如同鬼魅般缠绕着她。
更让她心惊的是手腕内侧那枚凭空出现的朱砂印记，与锁骨下的那点殷红遥相呼应，透着不祥的妖异。
“姑娘，您醒了？可要用些清粥？”紫苏端着漆盘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温顺笑容，眼神却似有若无地扫过云昭略显苍白的脸和紧握的锦被。
云昭抬眸，眼底的寒意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她虚咳两声，声音带着几分刻意的虚弱：“不必了，昨夜高热反复，没什么胃口。你去回禀母亲，就说我需静养半日，午后便去请安。”
紫苏似乎还想说什么，云昭已疲惫地闭上眼，摆明了送客的姿态。紫苏只得福身退下，门扉合拢的轻响在寂静的室内格外清晰。
确认脚步声远去，云昭立刻翻身下床，反锁房门。她展开竹简，就着晨光再次细读那些令人心胆俱裂的文字。“景元元年冬，帝命云易献裴氏女为质，易不从，遂以巫蛊构陷……”每一个字都像淬毒的针，狠狠扎在她心上。
父亲云易，那个在前世被新帝沈砚赞为“开国肱骨”的永宁侯，竟真的是巫蛊案的帮凶！为了夺取裴家掌控的天机阁？这理由苍白得可笑，却又残酷得真实。
她强迫自己冷静，目光在“天机阁”三个字上反复流连。母亲裴明嫣……病弱侯府夫人……天机阁最后任阁主？这身份的鸿沟让她脊背发凉。
父亲云易在其中扮演的，究竟是胁迫者，还是……同谋？她想起父亲昨夜在回廊下那句突兀的警告——“离沈家公子远些。”沈砚提前出现，父亲似乎知情？那父亲与齐王在假山后的密谈中提到的“他活不过这个月”，指的又是谁？沈砚？还是……另有其人？
疑虑如同藤蔓疯狂滋长，几乎要将她吞噬。
“昭昭？”门外传来父亲云易沉稳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询。
云昭心头猛地一跳，迅速将竹简塞回枕下，深吸一口气，才扬声道：“父亲请进。”
云易推门而入，一身靛青常服衬得他身形挺拔，腰间金鱼袋在晨光下微微反光。他的目光在云昭略显憔悴的脸上停留片刻，随即落在桌案上摊开的几本书册上。“听说你昨夜高热，可好些了？”
“劳父亲挂心，女儿已无大碍。”云昭垂眸，做出整理书册的姿态，指尖却微微发凉。
“嗯。”云易踱步到案前，随手拿起一本《前朝纪略》，状似无意地翻开，“及笄礼后，功课也不可懈怠。尤其是史论，鉴古方能知今。”他的手指点在一处，“譬如这景元元年的巫蛊案，牵连甚广，震动朝野。你可曾细究过？”
来了！云昭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抬起头，努力维持着懵懂的神情：“女儿略知一二，史载是天机阁背叛前朝，行厌胜之术诅咒皇室，以致时为护国大将军的景元帝震怒，救驾来迟，在百官拥护下登基后，下令诛绝天机阁涉事之人九族。”
“诛绝九族……”云易的声音低沉下去，拇指下意识地抚摸着左手那枚玄铁扳指。云昭的目光死死锁住他的动作——一次，两次，三次！那扳指在他指根处极其规律地转动了整整三圈！如同昨夜在回廊下，他警告她远离沈砚时一模一样！
“是啊，雷霆手段。”云易放下书册，目光沉沉地看向云昭，带着审视的锐利，“只是……史书所载，未必是全部真相。天机阁掌权人裴家，百年望族，树大根深，当真……就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吗？”
他的问题像淬毒的匕首，直刺云昭心底最深的秘密。她强压住翻腾的心绪，脸上适时地露出困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惧：“父亲是说……还有余孽潜逃？这……这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她甚至微微后退了半步，仿佛被这个可能吓到。
云易盯着她看了片刻，那锐利的审视才缓缓敛去，重新换上惯常的威严：“为父只是提醒你，世事难料，人心叵测。有些事，知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你好生休息吧。”他转身离去，留下云昭僵立在原地，掌心已被指甲掐出深深的月牙痕。
父亲在试探她！他转动扳指时的异常，绝非偶然！那是一种……确认？还是……警告？
午后，云昭强打精神去了裴明嫣的院子。药香依旧浓重，沉水香的气息也未能完全掩盖。裴明嫣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比昨日更苍白几分，正低头绣着一方帕子，帕角隐约可见梨花轮廓。
“母亲。”云昭上前行礼，目光却敏锐地捕捉到母亲挽起袖口的手腕处，沾着几点细小的、暗红色的粉末。那颜色，那质地……竟与昨夜地宫青铜棺椁上符文的颜料极其相似！
“昭昭来了。”裴明嫣放下针线，对她露出温柔却疲惫的笑容，“身子可大好了？”
“女儿没事了。”云昭坐到榻边，状似亲昵地握住母亲的手，指尖却轻轻拂过那点暗红粉末，“母亲袖口沾了什么？像是……朱砂？”
裴明嫣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抽回手，用帕子擦了擦袖口：“许是昨日调弄胭脂时不小心沾上的。人老了，手脚总是不利索。”她岔开话题，关切地问：“及笄礼上，沈家公子突然到访，没惊着你吧？”
云昭心中疑窦更深，面上却不显：“女儿与他素不相识，只是有些意外罢了。”
裴明嫣沉默片刻，忽然压低声音，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昭昭，你记住，沈砚此人……深不可测。他绝非表面那个温润如玉的皇商公子。无论他对你说什么，做什么，都不可尽信。”她目光扫过云昭放在一旁的鎏金算盘，意有所指：“尤其是……若他约你私下相见，务必将这算盘带在身边。此物……或可防身。”
算盘可防身？云昭心中剧震。母亲知道沈砚的邀约？她袖口的“朱砂”绝非胭脂！这算盘……究竟还藏着多少秘密？她看着母亲憔悴却异常清亮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有担忧，有决绝，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
“女儿……记住了。”云昭握紧了算盘，冰冷的触感让她混乱的思绪暂时沉淀。
醉仙楼之约，是龙潭虎穴，她也必须闯一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