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1 / 1)

恍如隔世。

攻玉已经强迫自己多年未曾回忆这些虚无缥缈的,再不能回去的时日了。

阔别三年之久,再次见到熟悉的人,往事又灌满了心头,她焉能不恨,柳家满门百数人口竟所剩无几,长敬侯府一夜之间横尸满地,父母殒命,二哥离世,大哥断臂,无非是几个时辰而已,几个时辰,攻玉已再不剩什么亲人了。

她对皇帝,似乎从全族戛然而止的那一刻起,便已无关两人之间的爱恨情仇,而是攻玉身后柳家世族的几百亡魂,他们一直在她耳畔呢喃,时而尖燥,时而悲痛。

任一新帝登基,前朝重臣歼灭是常有的事儿,甚至历朝历代以来已不足为奇,攻玉又何尝不知?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但这被满族灭后的不是别人,偏偏是她柳攻玉的亲族,是她柳家上下数都数不完的亲眷!

她狠狠阖住双眼,要将心底所有的情绪全部驱赶,结果却怎么都遮不住眼底那抹浓重的霜色,以及埋藏在深处的恨意,攻玉似是而非的唔了声,用淡然的嗓音缓道:“陛下说的是,千错万错是臣妾的错。”

双膝在冰冷的玉砖上跪得有些发麻了,刺骨的凉意拢在心头,攻玉的腿不自主抖了一抖,她不去看皇帝,只盯着地,复又低了些调子,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气声说:“您于我而言,君恩没齿难忘。”

君恩,君恩。

皇帝两京十三省的臣民,千千万万数都数不尽,难不成还要差她柳攻玉一个人?他倒是真想给这张嘴灌上哑药,好让它不要净吐出些令他极为不快的字句。

眯了眼细细的去看着她,半晌轻笑出来,他敛了神情寡淡的模样,镀上一寸极浅的温和:“既如此,贵妃欲要如何报恩?”

攻玉轻轻垂下眼睛去,遮住自己眼底的一片沉重雾霭,她此刻只觉自己是如此无力,只得顺从的扶上皇帝的膝。

皇帝微微牵出一抹笑意,他将攻玉从地上托起来,用一种抱孩童的方式将她放在怀里,还颠了颠。

吓得攻玉浑身一颤,下意识的抱住皇帝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皇帝的身侧,让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

“明琅,看着朕。”皇帝声音低低的,不辨喜怒。

攻玉埋在他肩头抽泣,眼泪大颗大颗的夺眶而出,她听到皇帝的话后窒了一下,仍不动弹。

皇帝见说了一声没回应,便径直上手扳住她的小脸儿,迫使她看向自己,这么一捏,攻玉的双颊被摁的鼓起,一双杏眼裹着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

皇帝被这样看着,喉结滚了滚,垂下头。

眼见皇帝越发贴近她,攻玉的眼睛骤然瞪大,她只犹豫了半晌,便不受控制的一把推开了皇帝,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边摇头,边带着眼角的泪花去看他,“不,不要,陛下……”

他被推开,后背重重靠在了柔软的榻沿,骤然顿住了,半晌后,几乎是冷笑着开口,“柳攻玉,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就这么恶心朕?”他脸上的表情变得阴沉漠然起来,“还是说,需得让你涨涨教训?”

攻玉听闻这番话,忍不住从他腿上跌下来,趴在玉砖上干呕了起来,皇帝的脸色愈发难看,攻玉毫不怀疑,此刻他想杀了自己,一解心头之恨。

“说话。”皇帝阴郁道。

的确,他是皇帝,何曾受过一个女人这种实打实的嫌弃与恶心,但攻玉又何尝不是?她蹭了蹭嘴角的血珠,终于不再忍,扬唇:“陛下何尝不知,臣妾是否愿意?”

“我,死也不愿。”

攻玉带着笑瞧他,一字一顿,唇齿吞吐的极为缓慢,慢到连呼吸声都轻了起来。

皇帝听在心里,蓦的沉默了片刻,只觉太阳穴痛得厉害,连声道了几个好,他起身望着跌坐在地的攻玉,青筋直跳:“好,好得很!柳攻玉,你当真有骨气!”

抬手摸了茶盏,半晌犹豫,终是哐啷一声巨响,带着茶水的陶瓷四分五裂在攻玉的身侧,攻玉一句话也不说,甚至连动一下都没动,就这样坐在地上,皇帝盯她两眼,冷哼了拂袖而去。

她见皇帝走了,便不再说话,也不唤侍女进来,单就支起身倒去榻上,放空了看着团锦千罗帐,缦纱层层堆叠,睁着睁着眼,就觉眼眶有些涩,滚出泪水来。

好痛。

也不知过了多久,攻玉再次昏昏沉沉的掀开眼时,竟是在有些颠簸的马车上,她半眯着眸子,半晌反应过来,目光呆呆的落在珠帘上,又看了看自己,衣衫齐整,这才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疾不徐道,“醒了。”

攻玉一激灵,猛的回过头去看,马车宽大,皇帝靠着另一扇窗,半阖着目,以手支额的小憩,他只穿了一身皎白刺金纹的翻领袍,竖袖处绣着腾龙,束玉带,未曾带冠,将将把发丝扎了起来。

她下意识又往旁边缩了缩,彻底躲在了另一个角落处,皇帝缓缓睁开双眼,斜乜她一下,冷然:“朕带你去个好地方,贵妃定然满意,高兴之极。”

攻玉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又合了上来,她现在正是气头,只怕说出来的话除了是怼在皇帝的心尖上,再无其他,皇帝亦不理她,抬起一只手拨弄珠子,望向街上。

那琉璃珠帘在皇帝手上更显剔透,他手背上经络埋在皮肉底下,青白相抵,极为养眼,只可惜攻玉压根不敢抬眼去看,垂着脑袋靠在旁边,马车略有些颠簸,微冷的风,让她有了些倦意。

她昏昏欲睡欲要以头点地之时,马车停住了,外头的太监们躬身,压低了本就阴森的嗓音说:“陛下,已到了。”

皇帝唔了声,周遭仆从便摆了脚凳,拨开了珠帘与帐幔,皇帝先下了地,有人为他披上黑色氅衣,他又瞥去看攻玉,甚至伸出了一只手。

攻玉默不作声的捻起裙摆踩下地,直接无视了皇帝的手。

低着头的太监宫女们呼吸都放轻了些,皇帝微微一顿,收回了胳膊,拽住她的衣袖就把她往外拖,攻玉皱了眉,脚步匆匆的跟着他走,这才注意到身旁的环境。

一扇黑漆漆的,生着铁锈的门被周遭推开,皇帝松开了她,嗓音带着一股诡异的笑意:“当心些。”

顺着尚带泥泞脏污的台阶往下走,越走便愈发的冷了起来,攻玉不自主的颤了颤身子,直觉心头拢了乌云一般,煤灯吊在两侧,一些呜咽声不绝于耳,腥膻气扑面而来,她反应了半晌,惊得有些失声。

“昭狱…?”攻玉喃喃道。

铁栏里,枯稻铺成的“榻”上,浑身脏兮兮的,在阴暗处的人一双黑漆的瞳紧紧盯着攻玉,她胃里有一阵子翻江倒海,强压下后,更甚的是拢在心头的不详预感。

皇帝屈尊降贵亲自来这等肮脏之地已经够让攻玉觉得讶然,而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她刺激的眼眶生痛,泪水要不受控制的夺眶而出,而她除了自喉间发出呜咽,再做不出其他动作。

吱呀,铁门上的锁被撬开,太监脑袋直垂着盯着靴,皇帝面色和熙犹如春风拂面,他回过脸,牵住攻玉冰凉彻底的指尖,抚了抚,柔声,“别怕,朕说了,贵妃定当极欢喜。”

攻玉仿若魂魄离体,她上前两步,仔仔细细得看着眼前这张脸,哆嗦着嘴唇,以至于整个身子都不自主的发抖。

她浑身上下刺骨的冷,骤然间血液倒流,脑袋嗡嗡的直响。

木头架子上钉着一个人,发丝凌乱不堪犹如枯草缠绕,雪白的中衣上遍布皮鞭打过的印子,左袖悬空,似乎已失了一臂,本是健壮的身体如今也如槁木嶙峋。

那张脸虽说黏满了污渍与血水,却隐隐约约还瞧得出些曾经的风貌,鼻梁高挺,下颌削瘦,目下阖着眼皮,呼吸时还会自胸腔发出些轻微的动静。

她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手指紧紧攥着皇帝的竖袖,侧过身脸色苍白的吐了出来,因胃里是空的,只有些酸水滚出,她后背发麻,只觉得脊骨寒冷冰凉。

皇帝倒是不嫌弃她,面不改色的任由她掐,甚至拍了拍她瘦弱的肩,复而把她搀扶起来圈在怀中,夹住她的下颌,让她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人。

“如何?不知道贵妃可否满意,朕这份大礼。”皇帝适当开了口,语调闲适,仿佛此刻不是在令人作呕的昭狱,而是在御花园里闲庭信步似的。

眼前的人动了动身子,缓慢的睁开了眼皮,他一双眼瞳孔黑的发乌,眼白泛满了丝丝红色的血线,十分吓人,他本平淡的目光在看到攻玉的那一刻,骤然变了模样。

那人微张着嘴,想要说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使劲的动着另一只胳膊,却因被捆起,只有锁链的碰撞声在空旷里响起。

一下,一下,攻玉双腿有些发软,她身子往下,几乎要站不住时,皇帝眼疾手快的拦住她的腰,将她半抱在怀里,薄唇贴住她的耳侧,轻轻地道,“说句话,贵妃。”

话落,不轻不重去掐她的纤腰。

攻玉嗓音发抖,发出的声音像虫鸣,沙哑又细弱,她嘴唇颤了颤,才勉强找到想要的语调,“大哥…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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