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的视线无意间扫过闻枝因挣扎而扯开的衣襟,瞥见那根红绳下若隐若现、温润流淌着血色光晕的凤形玉佩时,瞳孔猛地一缩!那玉佩……那玉佩!
她心头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面上却纹丝不动。
原本冷硬如铁的目光,在看清玉佩的瞬间,几不可察地软了软,甚至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波动。
“搜。”如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像冰坨子砸在地上,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气。
王莽脸“唰”地惨白如金纸:“嬷嬷!您不能……”话没说完,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已经饿虎扑食般按住了他。怀里、袖袋,轻易就抖搂出那支银簪和那条旧金链。
铁证如山。
王莽还想嚎,如嬷嬷眼皮都懒得抬,只对婆子们冷冷甩出两个字:“杖毙。”轻飘飘两个字,判了死罪。
锦书千恩万谢地接过失而复得的东西,手抖得厉害。闻枝也“吓脱了力”似的软在锦书怀里,小声抽噎着,像只受惊过度的鹌鹑。
然而,在那低垂的眼睫毛底下,一丝冰冷刺骨的、算计得逞的寒光,飞快地掠过。
远处,临湖的精致阁楼顶层。
玄色锦袍的男人陷在轮椅里,雪白的狐裘领子衬得他脸跟玉雕似的,冷白。那俊美得近乎妖异的脸,跟谢衍有六七分像,却少了那股子阴鸷戾气,多了几分不沾人间烟火的清冷和疏离。最扎眼的,是眉心那一点殷红如血的朱砂痣,平添几分神秘和……邪性。
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怀里那只通体漆黑、眼珠子碧绿如鬼火的猫儿。猫儿舒服得直打呼噜。
回廊下那场闹剧,一丝不落地全收进了他淡漠深邃的眼底。他看着那丫头片子如何从装怂到“慌不择路”,如何精准地扑向如嬷嬷这棵大树,如何声泪俱下地“告御状”,又如何在那兵痞子被拖死狗般拖走时,眼底闪过的那一丝冰碴子。
“呵……”男人喉间滚出一声低笑,清越得像玉磬相碰,却浸着玩味。指尖挠了挠黑猫的下巴颏,猫儿舒服地仰起脖子。“雪影,瞧见了?”他对着猫儿低语,目光却像钉子,死死钉在楼下那个被搀扶着、看着柔弱不堪的身影上。
“把爪子藏得越深,装得越乖顺可怜的小猫儿……”他唇角勾起一抹浅淡却凉薄的笑意,眉心那点朱砂在暮色里仿佛活了过来,“亮爪子挠人的时候,才越容易……见血封喉呢。”语气平淡,却字字淬着洞穿人心的寒意。
闻枝被锦书搀着刚站直,后颈的寒毛“唰”地立了起来!她猛地扭头,直直望向那临湖阁楼的方向。
暮霭沉沉,阁楼的雕花窗棂半掩着,只隐约看到一个模糊的玄色影子,还有……两点仿佛来自九幽的、冰冷的寒星,正死死盯着她!
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嗖”地窜上天灵盖!她猛地缩回视线,心脏在腔子里“咚咚”狂跳,像要炸开!那目光……比谢衍的杀意更瘆人,像把她从里到外扒光了钉在砧板上!
如嬷嬷把她们塞进一个偏僻但还算不漏风的大院子,里头已经挤着几个眼神空洞、跟活死人似的年轻姑娘,也不知道是奴是婢还是别的什么玩意儿。
夜色像浓稠的黑墨,泼满了小院。别的屋里透出点昏黄的烛光,隐约传来压低的呜咽或者死水般的叹气。
闻枝独自坐在冷硬的床板上,木头茬子硌得慌。她直勾勾盯着窗外被风吹得鬼影似的树杈子,外面远远飘来的丝竹嬉闹声,衬得这破院子死寂得能憋死人。
一股巨大的、能把人骨头都压碎的无力感,还有那钻心蚀骨的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接一波地拍打着她那点可怜的心防。
从云端摔进粪坑,从万民跪拜的嫡公主,变成仇人府邸里一个连名字都不配有的“战利品”……这操蛋的现实,快把她碾成渣了。
锦书姑姑端来一盆温吞水,默不作声地给她擦脸上的泪痕和泥灰。
看她那失魂落魄的样儿,锦书心像被钝刀子割,轻轻把她搂进怀里,声音哽咽却硬得像石头:“枝儿……听姑姑的,那公主的壳子,扔了吧。喘着气儿,只要喘着气儿……就有盼头。娘娘在天上看着,只盼你……能喘着气儿活下去。”
“姑姑……”闻枝再也绷不住,把脸深深埋进锦书那同样单薄却滚烫的怀里,滚烫的眼泪决了堤,瞬间打湿了锦书的衣襟。
锦书的话像把生锈的钝刀子,又把她那血淋淋的现实给豁开了——她不是公主了,父皇母后没了,她成了谢衍手里一件用来折磨、利用,说不定哪天就随手扔了的……破玩意儿!
屈辱、仇恨、恐惧、还有那望不到头的绝望……在她心窝子里疯狂撕咬、冲撞。可就在那灭顶的痛苦底下,一股更冰冷、更坚硬、如同淬了万年寒冰的恨意,正悄无声息地在她骨头缝里凝结。
她死死攥着衣襟底下那块温润的玉佩,好像那是唯一能让她吸到一口气的东西。
锦书怀里那股熟悉的、带着皂角清苦味的暖意,像最后一根浮木,勉强托着闻枝没有彻底沉入绝望的冰海。
她死死攥着那枚紧贴皮肉的玉佩,温润的触感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灼得她心口发烫,也烫醒了她几乎被碾碎的神经。
不能垮!闻枝!母后给你这块玉,不是让你在仇人窝里哭死的!
她猛地从锦书怀里抬起头,胡乱抹了一把脸,泪水混着泥灰在脸上画出几道狼狈的痕,可那双杏眼里,方才的绝望空洞像是被一把无形的火燎过,烧得只剩下一种近乎凶狠的清明。
那泪痕未干的脸上,竟硬生生透出一股子咬牙硬扛的倔。
“姑姑,”她的声音沙哑,却没了刚才的破碎,带着一种强行压下去的颤,“帮我……帮我弄点水来,擦把脸。”她不能再这副任人宰割的泥猴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