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 1)

吧台后的小门,通往的并非寻常内室,而是一条向下的、幽深狭窄的石阶。空气骤然变得阴冷潮湿,带着浓重的土腥味和陈年石壁的气息。石阶两侧的石壁上,每隔数步才有一盏嵌在壁龛里的、燃烧着劣质油脂的壁灯,火光昏暗摇曳,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台阶,将人影拉得扭曲变形,投在粗糙的石壁上,如同幢幢鬼影。

石崇走在最前,步伐沉稳有力,那条空荡荡的袖子随着步伐轻轻摆动。他佝偻的身形在昏暗的光线下似乎被无形地拔高、拉直,每一步踏在石阶上,都带着一种沉寂多年、一朝苏醒的沉重回响,仿佛沉睡的巨兽在巢穴中迈步。属于百灵帝将“山魄”的铁血威仪,在这幽闭的地下空间里无声地弥漫开来,压得空气都凝滞了几分。

墨君笛紧随其后,青衫在昏暗中仿佛吸收了所有光线,沉静如水。他的目光扫过两侧粗糙的石壁,掠过壁灯摇曳的火苗,眼神深邃,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有一种近乎绝对的掌控感。墨沉落后半步,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幽暗,仿佛能吸尽所有光源。他微微低着头,视线落在脚下湿滑的台阶和石崇踩过留下的、带着新鲜泥土的脚印上,指尖在宽大的袖袍内无意识地捻动着,似乎在计算着石阶的级数、空气流动的微弱变化,以及这地下空间结构的每一个细节。墨清舞走在最后,抱着被墨沉银针封住穴道、裹在雪白狐裘中的蓝衣女子,脚步轻盈无声。宽大的兜帽遮住了她的面容,只有偶尔从侧面壁灯掠过时,能瞥见兜帽阴影下紧抿的唇线和凝重的下颌。

石阶向下延伸了约莫三四十级,前方豁然开朗。

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这里远比上面的老石记酒馆宽敞十倍不止!穹顶高耸,由粗大的、未经打磨的原木支撑着,木头上刻满了意义不明的古老纹路,在昏暗的壁灯下显得神秘而沧桑。地面平整,铺着切割粗糙的石板。空间被粗木栅栏和堆叠的木箱、麻袋分割成不同的区域:一侧整齐地排列着兵器架,上面插满了寒光闪烁的长戈、沉重的骨矛和厚背砍刀;另一侧则是堆积如山的粮食袋、腌肉桶和成捆的兽皮;更深处,甚至隐约可见用厚布覆盖着的、形似床弩的巨大轮廓!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桐油、铁锈、硝石和谷物混合的复杂气味。

这里赫然是一个隐藏在老石记酒馆之下的、规模不小的秘密军械库和储备据点!

几个穿着与外面磐石卫类似、但甲胄略显陈旧、气息却同样剽悍沉凝的汉子,正沉默地在不同区域间巡视或整理物资。看到石崇带着三个陌生人下来,他们眼中瞬间爆发出警惕的寒光,手立刻按上了腰间的武器,但当目光触及石崇那只锐利如鹰隼的独眼和那挺直如山的背影时,所有的警惕瞬间化为了狂热的崇敬和激动!

“将军!”一名领头的、脸上带着一道深刻刀疤的壮汉猛地单膝跪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他身后数人也齐刷刷跪倒,甲叶碰撞发出整齐的金铁交鸣。

“将军!您…您终于…”刀疤壮汉抬起头,眼中竟隐隐有泪光闪动。显然,石崇沉寂多年,这些埋藏在地下的、他真正的心腹旧部,一直如同蛰伏的火山,等待着这一刻的召唤。

石崇脚步未停,只是用那只独眼扫过跪地的旧部,眼神中的冷硬稍稍融化了一丝,声音依旧沙哑如铁:“都起来!疤虎,收起你那点猫尿!老子还没死!”

他大步走向空间最深处,那里有一张巨大的、用整块黑沉木雕凿而成的粗糙长桌,桌面上摊着一张巨大的、绘制着百灵城及其周边山川地形的兽皮地图,上面用不同颜色的石子和炭笔做了密密麻麻的标记。

“将军,这三位是?”疤虎站起身,抹了把脸,目光锐利地扫过墨君笛三人,尤其在抱着陌生女子的墨清舞身上停留了一下,带着探究。

“贵客。”石崇言简意赅,走到长桌前,一只布满老茧的大手按在地图中心代表百灵城的位置上,仿佛要将整座城池的脉络都掌握在掌心。“疤虎,听着!即刻起,百灵城进入‘铁壁’状态!所有城门由磐石卫接管!巡弋队取消休沐,全员上街,三人一组,交叉巡逻!给老子盯死城里所有挂着‘雪狼皮’招牌的铺子、所有跟北边雪原有来往的行商、还有…”他那只独眼猛地转向墨沉,带着征询,“墨先生,那‘枯心草’的味道,除了腐臭,还有什么特征?”

墨沉上前一步,目光并未立刻看石崇,而是落在地图上代表东渊森林边缘的某个区域标记上,声音清冷如冰泉:“腐臭是其主调,掩盖了其他。但若细嗅,其根茎碾碎后,会散发一种极淡的、类似腐败兰花根须的甜腻尾韵,尤其是在燃烧或高温蒸煮时,此味会变得明显。”他顿了一下,补充道,“此毒畏火畏光,阳光直射下,毒性和气味会迅速衰减。”

石崇眼中精光一闪,立刻对疤虎下令:“听到了?传令下去!让巡弋队带上猎犬!重点搜查城内所有药铺、香料作坊、地窖、暗渠!特别是那些常年不见光、阴冷潮湿的地方!发现任何可疑的、带甜腻腐臭味的黑色根茎碎屑,或任何形迹可疑、试图焚烧奇怪物品的人,立刻拿下!敢有反抗,格杀勿论!”他的声音带着金戈杀伐之气,在地下空间里回荡。

“诺!”疤虎领命,毫不犹豫,转身带着几名手下快步奔向通往地面的另一条通道,脚步声迅速远去。

石崇这才将目光重新投向墨君笛,那只独眼里的审视和复杂并未完全褪去,但那份沉甸甸的决绝和某种被强行唤醒的、属于帝国柱石的厚重责任感已然占据了主导。“三位,”他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面对未知风暴的凝重,“此地乃老夫经营多年的根基,可暂保无虞。这位姑娘…”他看向墨清舞怀中的蓝衣女子,“需尽快安置救治。枯心草之毒诡谲,她身染此毒,又心神受创,恐有性命之忧。”

墨清舞微微颔首,兜帽下的声音清越而冷静:“我略通药理,可先稳住她心脉。但需清净之地和清水。”

石崇立刻对旁边一名留守的旧部道:“带这位姑娘去后面净室!把最好的伤药和清水送去!没有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那名旧部恭敬应声,引着墨清舞抱着昏迷女子走向另一侧被布帘隔开的区域。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墨君笛、墨沉和石崇三人。壁灯的火苗在沉默中不安地跳跃着,将三人的影子拉长投在粗糙的石壁和堆积的军械上。

石崇的目光在墨君笛和墨沉之间来回扫视,最终定格在墨君笛那张年轻却过分沉静的脸上。“现在,”他那只独眼锐利如刀,一字一句地问道,“可以告诉老夫,你们究竟是谁了吗?还有,‘枯心草’…东落大陆樱落军的毒物,怎会出现在百灵?辰煞的杂碎和雪原的狼崽子搅在一起,又所为何来?”他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黑沉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他此刻擂鼓般的心跳。枯心草的出现,像一根冰冷的毒刺,扎进了他对帝国西北防务的认知里。东落大陆…那是一片被无尽海域隔绝、传说中樱花如血、术法诡谲的陌生土地,他们的剧毒,怎会跨越重洋,出现在帝国最西北的边陲孤城?

墨君笛没有立刻回答。他踱步到那张巨大的兽皮地图前,目光落在代表百灵城的位置,然后缓缓向北移动,掠过代表远荒帝国边境的、用粗糙炭笔勾勒出的连绵雪山和峡谷标记,最终,落在地图最下方、那片被特意标注为“未知凶险”的、象征着东渊森林边缘的广袤阴影区域。

“石将军,”墨君笛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在空旷的地下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你可还记得,七年前,先帝江临陛下最后一次北巡,终点在何处?”

石崇那只独眼的瞳孔骤然收缩!七年前…江临帝北巡…那是帝国高层讳莫如深的一段往事!他猛地握紧了拳头,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北巡…终点是…铁洛帝城。陛下在铁洛检阅‘北拒军’后…便…便神秘失踪了!朝廷只说陛下…龙驭上宾…”后面的话,他哽在喉咙里,那只锐利的独眼中,第一次流露出深沉的、被刻意掩埋多年的痛苦和愤怒。江临帝墨安溱,那是他石崇曾宣誓效忠的雄主!他的失踪,如同帝国心口一道至今未曾愈合的伤疤!

墨君笛的目光从地图上抬起,如同实质般落在石崇脸上。他的眼神平静无波,却蕴含着足以撕裂一切谎言的沉重力量。“失踪?”墨君笛的唇角勾起一丝极冷、极淡的弧度,带着洞穿一切的嘲讽,“不。父皇他,是被困住了。”

“父皇?!”石崇如遭雷击!佝偻的身躯猛地一震,那只独眼瞬间瞪大到极致,死死盯着墨君笛,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彻底看穿!浑浊和锐利交织的光芒激烈地碰撞着,过往的记忆碎片——关于失踪的太子、关于流言中早已夭折的皇长子、关于那张尘封在记忆深处、属于江临帝年轻时的轮廓…无数线索如同被无形的手疯狂搅动,最终轰然贯通!一个难以置信、却又在情理之中的答案,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撞入他的脑海!

墨君笛坦然受了他这一礼,没有避让。他代表着失踪的父皇,代表着风雨飘摇的帝国正统,此刻,他需要石崇这份迟来的、却至关重要的认同。

“石将军请起。”墨君笛的声音平静依旧,却多了一份属于上位者的威严,“往事容后再叙。眼下百灵危局,关乎西北门户,更关乎父皇被困之地的线索!”他的手指猛地戳向地图上那片象征东渊森林边缘的阴影区域,指尖落点,赫然在阴影与代表百灵疆域的标记交界处,一个用极小的朱砂点标注的位置!

墨沉的话如同一道冰冷的闪电,劈开了所有迷雾!石崇那只独眼中瞬间充满了骇然!青蓂帝城遗址!那是连帝国最精锐的“九都卫”都视为畏途的绝地!竟然有人能潜入其中,还带出了东落大陆的剧毒?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不仅仅是带出毒物。”墨君笛的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补充着墨沉的推断,目光锐利地扫过地上散落的、被清理到角落的几片破碎的兽皮——那是之前包裹断指的包袱残片。“‘雪狼皮’…这是远荒雪原部落最常用之物。辰煞的‘蚀月’徽记…说明他们是雪原帝国在帝国境内的爪牙和耳目。枯心草…来自东落樱落军。”他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利刃,刺向石崇,“石将军,你还不明白吗?”

最新小说: 自由的理由是二十面骰 梦中遇波斯 大荒剑谕:问道寰宇 紫海之外 江城四少 魅羽活佛 冰影之城 天慕九都 卡西姆之证 异玄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