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劳作外,村民们最大的娱乐,就是在村长家看电视机播放节目。
这种现场演出一类的事情,向来都是难得一遇的好看光景。
村里人一听到消息几乎全都聚集了过来。
所以今天村医那边来了表演团队,一下子引来了许多人围观。
热热闹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的。
大家一个个都笑呵呵的,没人想到这时候还会有人受重伤要去治疗,自然也没有注意到沈翠芬苍白的脸色。
难怪赵老太哭得这么大声,声音都已经嘶哑了,也还是没人过来。
沈翠芬站在人群外,皱着眉回想了下事情的起因。
原来,这事还得从老张头突然去世那天说起。
他活着时,孩子们不闻不问。
可如今老张头刚一闭眼,倒又一个个都跳出来,风风光光地办起了丧事。
这阵势比办婚礼还要热闹。
院子里敲锣打鼓,这边还有舞狮的在耍。
台下站满了来看热闹的人,脸上带着笑意,甚至还互相说笑评论着剧情。
村里的大人们都说这是喜丧。
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才叫难过。
老年人安然离世,反倒是一件让人欣慰的事情。
还纷纷夸奖这家子女懂事儿、孝顺。
街边的老少爷们都议论着这家的孩子“有良心”,是榜样。
但实际上呢?
实际上,老张头是一个人孤独地死在家中的。
连个陪伴的人都没有。
那天要不是沈翠芬刚好去他家探望。
恐怕他的尸体还不会那么快被人发现。
他的几个孩子都在县城上班,早就搬出去住。
老房子空荡荡的。
只剩下了他一个八十几岁的老人独居。
或许是因为长得有点像沈翠芬自己的父亲吧。
而且从前对她也帮过几次小忙,沈翠芬心念旧情,就总是抽空去看望他一下。
有时带点饭食,有时买点水果。
那次发现他已经倒在院子东角上时,人早就僵硬了。
脸朝上睁着眼睛,嘴唇微微张开像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没留下来。
那时候,沈翠芬整个人差点站不住,胸口一阵闷疼。
此时再想起那段经历,沈翠芬一边牵着路秀薇的小手继续往卫生所方向走,一边轻轻地叹了口气。
如果她当时早点察觉……
如果有人能经常来照看老张头……
也许就不会是现在的结果了。
原来老天爷早已经提醒过自己,也许就是那次他坐在院里,目光空洞地望着远方的样子。
可那时候的她,竟完全没看出任何异常。
老张头的老伴年轻时候就不在了。
留下他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六个孩子拉扯长大。
一辈子都没有再娶,守了半生的寡,到老反而没了依靠。
村里原本还有几个亲戚,也都渐渐搬离或者去世。
真是叫人心酸得说不出话。
起初得知老张头离开消息的时候,沈翠芬还真觉得那是“喜丧”。
听说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睡过去后就再也没有醒,以为那是种无痛苦的离别方式。
但经历了那一天之后,那些想法都被击碎了。
从那时起,沈翠芬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去他妈的喜丧!”
因为老张头很可能就是在清醒的状况中,慢慢走向死亡的。
那种四肢瘫软无力、视线逐渐模糊的过程,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谁也无法想象。
此刻。
陈医生在卫生所门前朝人群张望着。
一见到沈翠芬来了,还笑呵呵地打了个招呼:“你也来看舞狮子啊?”
陈医生是从沪市下来的知识青年。
来到大桥村以后,命运让她邂逅了自己的心上人。
从此便决定留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扎下根来。
“陈医生,陈医生!我妈脑袋受伤了,您快点给她看看吧!”
路秀薇脸上全是泪水。
陈医生一听见她叫喊,脸上的表情立即变了。
听她说完具体情况后,原本还挂着笑容的脸瞬间严肃了下来。
她没有半句耽搁,赶紧把她们母女二人请进了诊室里。
掀开遮住伤口的头发仔细检查了一番。
陈医生脸色顿时变了,惊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
“哎哟!她婶子,这是你男人动手打的吧?要我说啊,他今天敢让老张头抬着下山,明天说不定就能让你躺平了拉下去,这下手也太狠了些!”
这话一出,路秀薇眼圈立刻红了,声音都在发抖:“陈姨……我就是担心我妈。”
她一边说,一边已经忍不住落泪。
“别怕,你妈不会死的。”
站在旁边的沈翠芬拉着女儿的手轻声劝慰。
“别理她,什么抬下山抬下山的,我还没那么容易倒下呢。”
陈医生看了她一眼,眼中满是心疼,仿佛想说什么却又咽了回去。
虽然嘴上什么都没讲,可手上的动作并没有耽搁。
她转身快步走到药柜旁。
不一会儿,就把剪刀、纱布、棉球以及医用酒精等工具齐齐摆了出来。
“你们啊,再这么被打下去,迟早会闹出命案来的!”
“眼下这道伤口得缝针处理一下,为了方便治疗,这一片头发最好剪短一点才行。”
听到这里,路秀薇抹掉眼泪点点头。
“好,都听您的。”
而这时,屋里响起一道低低的应答声。
“嗯……那就剪吧。”
说话的是沈翠芬。
只见她坐在木凳上同意了。
实际上,她是这的常客。
更准确的说法应该是,这家人都熟悉这里比熟路还要熟悉。
三姊妹只要谁挨打伤重了些,总会被送到这里来。
打轻些就在家里随便贴几张贴膏药。
一旦情况不对,那就必定出现在陈医生的诊疗桌前。
不是包扎一下,便是拿几颗止痛片压着。
这次也不例外。
当沈翠芬点头同意剪发并接受缝合时,陈医生便不再犹豫,立即开始了准备工作。
咔嚓一声,清脆的剪刀响起了,一缕黑发随之飘落在地。
随后是第二绺、第三绺……
没多大会儿,原本垂至肩颈的头发已零落地堆在脖颈周围。
接着,陈医生用干净棉球蘸着碘伏小心地擦拭伤口四周血渍。
将凝结成块的血液清理开来。
一个大约两公分深长的伤口清晰展现在众人眼前。
位置在右后脑靠近脖子的地方,伤口边缘破裂不整,连带皮肉翻卷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