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贤惠?(1 / 1)

苏圆圆的闺房,一夜之间,从「奇珍异宝博览会」变成了「清心寡欲样板间」。

价值千金的缂丝屏风被撤下,换上了素白的水墨山水纱屏;满架子流光溢彩的琉璃、玛瑙摆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几卷线装书和一个插着两支素心兰的粗陶瓶;就连她那张雕龙画凤、镶金嵌玉的拔步床,也挂上了月白色的素纱帐幔,看着十分适合躺进去立地成佛。

苏圆圆本人,更是改头换面。

一身素净得近乎寡淡的月白云锦襦裙,腰间只系了一条浅碧色丝绦,乌黑的长发挽了个最简单的单螺髻,斜斜插了一支毫无雕饰的素银簪子,脸上不施脂粉,连嘴唇都透着自然的淡粉色。

她端坐在小几前,腰背挺得笔直,双手规规矩矩交叠在膝上,低眉敛目,努力模仿着画上那些「娴静贞淑」的仕女图。

「翠果,」她开口,声音刻意放得又轻又柔,像羽毛拂过水面,「我这样……够不够『贤惠』?够不够『安静』?」

翠果看着自家小姐这副仿佛被夺了舍的模样,嘴角不受控制地抽了抽。明明还是那张圆润讨喜的脸,可配上这身装扮和这刻意端出来的姿态,怎么看着这么别扭!像一只被强行塞进素净套子里的花孔雀,浑身不自在。

「够……够的,小姐。」翠果昧着良心回答,努力压下想给小姐头上插朵大红牡丹的冲动,「特别……清雅脱俗。」

「那就好。」苏圆圆满意地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继续维持她那岌岌可危的「静若处子」人设,「去把东西拿来,今日,本小姐要亲自下厨,为王爷洗手作羹汤!」

翠果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晕厥。

来了!果然还是来了!

小姐这「贤惠」第一刀,砍向的就是厨房!

镇北王府的书房,依旧弥漫着冷冽的松墨气息和纸张的独特味道。

萧景珩端坐案后,批阅着一份北境军情急报。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窗棂洒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却未能融化半分他周身的寒意。

福伯垂手侍立,正汇报着苏府那边的最新「动向」,语气平板无波,但眼神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苏小姐昨日……撤换了所有艳丽摆设,衣着极为素淡,据说在闺房中静坐参禅半日。」福伯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今日一早,苏府厨房……据说一片混乱。苏小姐亲自下厨了。」

萧景珩批阅的朱笔微微一顿,一滴鲜红的墨汁悬在笔尖,欲坠未坠。他抬起眼睫,深邃的目光投向福伯,带着一丝询问。

福伯立刻补充:「据眼线回报,苏小姐声称要做『清心莲子羹』和『素心白玉糕』……以体现其……『贤惠淑德』。」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空气似乎更冷了几分。

萧景珩放下朱笔,那滴红墨终究落在了「狄」字的最后一笔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他面无表情地拿起旁边雪白的丝帕,极其缓慢、极其细致地擦拭着指尖沾染的、几乎看不见的墨渍,仿佛在思考一个极其重大的战略决策。

良久,他才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知道了。她若送来……」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权衡某种风险,「收下便是。」

福伯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收下?王爷您确定?

他想起眼线描述的厨房惨状——面粉漫天飞舞如战场硝烟,锅碗瓢盆奏响着混乱交响曲,以及苏小姐那张被烟灰熏得如同花猫、却依旧斗志昂扬的脸……福伯默默地在心里给王府祈祷。

苏府厨房。

硝烟尚未完全散去。灶台上、地上、甚至天花板的横梁上,都残留着英勇就义的面粉痕迹。

几个厨娘和帮厨丫头面如土色地站在角落,看着自家小姐对着灶台上一口小砂锅和一个蒸笼,进行着最后的、充满「仪式感」的步骤。

苏圆圆脸上蹭着几道黑灰,额前的碎发被汗水黏住,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充满了「贤惠」的使命感。

她小心翼翼地将砂锅里那坨粘稠、颜色介于焦糖色与墨绿色之间的不明物体舀进一个素白细瓷碗里,又在蒸笼里挑挑拣拣,选出几块形状相对规则、颜色勉强算是「白玉」的糕,摆在一个同款的素白碟子里。

「成了!」她长舒一口气,带着一种「攻克了世界难题」的自豪感,指挥翠果,「快!趁热!用那个最素净的食盒装起来!立刻送去王府!告诉王爷,这是我『潜心』为他做的!」

她特意强调了「潜心」二字。

翠果看着碗里那散发着诡异甜腻中夹杂着糊味、颜色令人望而生畏的「清心莲子羹」,以及碟子里那几块硬邦邦、边缘还带着可疑焦黑、表面坑洼不平的「素心白玉糕」,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她硬着头皮,屏住呼吸,用托盘小心翼翼地端起这份「贤惠的心意」,感觉比端着十斤砒霜还要沉重。

一个时辰后。

镇北王府,侧厅。

那个素白精致的食盒,安静地放在紫檀木圆桌上。盖子已经打开,露出了里面那份视觉冲击力极强的「心意」。

福伯垂手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他甚至不敢去看自家王爷的脸色。

萧景珩站在桌边,玄色锦袍衬得他身形愈发挺拔。他微微垂眸,目光落在食盒里。

那碗「羹」,粘稠得几乎能立住勺子,表面漂浮着几颗煮得稀烂、看不出原型的莲子,混合着不明糊状物,颜色混沌得如同沼泽淤泥。

整个侧厅,弥漫着一股奇特的、混合着焦糊、甜腻的复杂味道。

萧景珩的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如同千年不化的冰山。但福伯敏锐地捕捉到,王爷那修长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下,似乎极其轻微地蜷缩了一下。

时间仿佛凝固了。

就在福伯以为王爷会直接让人把这「生化武器」扔出去,或者干脆下令把食盒原封不动送回苏府时——

萧景珩动了。

他缓缓伸出手,拿起了食盒旁边备好的、同样素白干净的瓷勺。动作从容,没有丝毫犹豫。

福伯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王爷!使不得啊!

在福伯惊恐万分的注视下,萧景珩用勺子,极其缓慢地、极其稳定地,舀起了小半勺那粘稠混沌的「清心莲子羹」。那坨不明物体颤巍巍地挂在勺子上,散发着「致命」的诱惑,或者说是威胁。

萧景珩面无表情地将勺子送向唇边。

福伯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他甚至能想象到那东西入口后,王爷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会出现怎样崩裂的表情。

然而,预想中的呕吐声或者掀桌声并未传来。

福伯偷偷睁开一条眼缝。

只见萧景珩已经放下了勺子。那勺羹……似乎少了一点点?他薄唇紧闭,咀嚼的动作极其细微,若不仔细看,几乎察觉不到。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接着他拿起旁边一块「素心白玉糕」。那糕体硬实,他修长的手指稍一用力,才掰下小小一块。他凝视着那小块焦黄中泛着白的糕体片刻,送入口中。

整个侧厅静得可怕,只有萧景珩极其轻微的咀嚼声。他脸上依旧毫无波澜,仿佛在品尝御厨精心烹制的珍馐,而非苏圆圆的「贤惠炸弹」。

福伯看得目瞪口呆,后背的冷汗都下来了。

王爷……王爷的定力,已经恐怖如斯了吗?!

萧景珩吃完了那一小块糕,又拿起丝帕,极其优雅地按了按唇角。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一丝不苟。

他放下丝帕,目光终于转向了石化的福伯,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苏小姐有心了。」

福伯:「……」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不知该如何接话。

「味道……」萧景珩顿了顿,似乎在寻找一个合适的词,深邃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泽,「颇为独特。」

独特?福伯嘴角疯狂抽搐。这评价……真是精准又宽容!

「替我……」萧景珩再次开口,目光扫过食盒里剩下的「杰作」,「谢过苏小姐。」他转身,玄色衣袍划过一道冷硬的弧度,径自离开了侧厅,仿佛刚才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福伯看着桌上那份只动了一小口的「贤惠心意」,又看看王爷消失的方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他颤巍巍地端起食盒,脚步虚浮地走向后院,心中只有一个念头:这苏小姐……怕不是王爷命里的劫数吧?这「贤惠」……杀伤力比那「克夫三十六计」还要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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