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后堂乱成了一锅粥。
一个衙役连滚带爬地冲进大堂,嗓音尖得变了调。
“不好了!出大事了!”
正在处理卷宗的杨师爷眉心猛地一跳。“何事惊慌?”
“沈……沈举人家的千金,在朱家村被人给偷走了!”
杨师爷手里的笔杆啪一声掉在地上,墨点污了整洁的卷宗。
他猛地站起身,眼前阵阵发黑,身子控制不住地晃了晃,险些一头栽倒。
被偷的是他的亲外甥女。
报案人很快被带了进来,像是倒豆子一般,哆哆嗦嗦地把事情说了一遍。
贼人是沈老夫人继妹家的儿子朱老四,算起来,是孩子的表叔。
那朱老四是个出了名的烂赌鬼,最近被赌场的人追债,追得跟丧家之犬一样。
孩子被偷时,正在他娘的房里睡觉,身上还戴着金贵的长命锁。
王知府下乡巡查还未归,杨师爷便是这儿主事的人,可他现在心神大乱,六神无主,哪里还坐得住。
捕头见状,立刻站了出来“来人!封锁四方城门,严查所有出入人等!”
“所有兄弟,立刻给我散出去,全县搜捕!赌场、当铺、窑子,所有犄角旮旯都给我翻个底朝天!”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县学里,放学的钟声刚刚敲响。
时晏正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箱,一个黑影出现在他身后压低了声音耳语了几句。
时晏的动作顿住了。
被偷的女娃,是沈举人的女儿。
他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额心的红梅胎记,烫得他心口猛地一紧。
是她。
“沧海,林竹。”
他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
两个身形挺拔的暗卫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单膝跪地。
“公子有何吩咐?”
“去,把孩子完好无损地找回来,把那个贼子,给我就地拿下。”
“公子,您的安危……”
沧海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迟疑。
时晏眼皮都未曾抬一下,语气里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
“此处无妨,去。”
两个暗卫不敢再多言,身形一闪,便消失在了渐浓的暮色里。
没过多久,一个小厮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公子!找到了,找到了!孩子已经被送去回春堂医馆了!”
时晏紧绷的背脊,终于在那一瞬间松懈了些许。
“备车。”
他随即对着身后的空气又吩咐了一句。
“通知沧海和林竹,不必再找了。”
回春堂医馆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和血腥味,混杂在一起,让人闻之欲呕。
时晏赶到时,一眼就看到了里间病床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孩子的惨状让他瞳孔骤然紧缩。
原本干净漂亮的小衣裳被撕得破破烂烂,露出的胳膊和小腿上,满是擦伤和血痕,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她的小脸惨白如纸,头发被冷汗浸湿,凌乱地贴在额角,唯有那点梅花胎记,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
一个老大夫正拿着沾了药水的棉签,小心翼翼地为她清理着伤口。
捕头王盟也在,看到时晏,他沉重地叹了口气。
“时公子,你来了。孩子受了些惊吓,好在……好在贼人还没来得及下毒手。”
药水浸入伤口,尖锐的刺痛让沈念安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颤。
她却没有哭出声。
她只是死死地咬着下唇,粉嫩的嘴唇被她自己咬出了一圈深深的牙印,渗出血丝。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顺着眼角滑落,很快就浸湿了身下的枕巾。
那副倔强又委屈的小模样,让在场所有大人都心疼得揪了起来,恨不得立刻就将那朱老四千刀万剐。
一个年轻的医女在一旁,声音哽咽地轻声哄着。
“乖囡囡,不哭不哭,马上就不疼了……”
时晏的眼圈也红了。
他走上前,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又怕惊扰了她。
沈念安模糊的泪眼里,映出了一张熟悉的脸。
她认得这个小哥哥。
百日宴那天,就是他送了自己一个会发光的小珠子。
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害怕,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沈念安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张开小嘴,对着他咿咿呀呀地哭诉起来,声音嘶哑,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她的小手胡乱地挥舞着,似乎在比划着那个坏人的模样,又指了指自己身上的伤口,小脸上满是控诉。
时晏竟然听懂了,他看懂了她的害怕。
一股滔天的杀意从他心底疯狂涌起,那双素来清冷的凤眸里,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寒意。
他缓缓转头,看向王盟,一字一句地开口。
“我要他死。”
王盟心中一凛,却重重地点了点头。
“公子放心。我大虞律法,拐卖孩童者,不论已拐未卖,皆处凌迟极刑。”
老大夫终于处理好了所有外伤,他擦了擦额头的汗,声音沉重。
“外伤看着吓人,但都未伤及筋骨,好生将养便无大碍。”
“只是这孩子中了蒙汗药,又受了惊吓,恐怕夜里要起高烧,须得仔细照料才行。”
他叹了口气,摇着头喃喃自语。
“造孽啊,真是造孽……”
王盟听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衙门里事务繁忙,他本想将孩子带回衙门后宅,交由自己的婆娘照料。
可一听可能会起高烧,便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老先生,你看……能否让孩子暂时留在医馆?衙门人多手杂,实在不便。”
老大夫当即应下。
“这是自然,老夫今夜便不回去了,亲自守着。”
王盟松了口气,他留下两个得力的随从,一个看护孩子,另一个守着朱老四。
那朱老四被找到时,正被一条毒蛇咬了腿,人已经昏死过去,也一并被送到了医馆。
王盟交代,等他解了蛇毒,立刻带回衙门大牢审讯。
时晏虽然万分不舍,却也知道眼下不是任性的时候。
他看着沈念安哭累了,在医女的轻哄下沉沉睡去,才将她的小手轻轻放回被子里,转身跟着王盟回了县衙。
医馆另一头的病房里,朱老四悠悠转醒。
他一睁眼,看到周围的白墙和药柜,先是一愣,随即杀猪般地嚎叫起来。
“哎哟!我的腿!我的腿要断了!”
“我被毒蛇咬了!大夫呢?快来救命啊!”
他天真地以为,自己不过是偷个孩子换钱,最多挨顿板子,关几天就能出来。
老大夫被他吵得心烦,背着手走进来,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
“叫什么叫,死不了。”
一句话引得周围的学徒和杂役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朱老四的腿已经肿得像发面馒头,乌黑发紫,剧痛难忍。
“老先生,您快给我看看啊!再晚就来不及了!”
老大夫却不紧不慢地吩咐学徒。
“去,把刀子拿来,在火上烤一烤。”
“再备些烈酒,止血的药粉。”
他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一边用眼角余光斜着朱老四,嘴里啧啧有声。
“这蛇毒啊,得把腐肉都剜掉,才能上药。是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学徒很快准备好了一切。
老大夫拿起那把烧得通红的小刀,在朱老四惊恐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
“啊!!!!”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医馆。
与此同时,刚走出秦府大门的杨氏,被一个从村里飞奔而来的族人拦住了去路。
当听到“念安被偷了”时,杨氏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当场就晕了过去。
身边的人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叫,好不容易才将她唤醒。
秦、夏两府听闻此事,也立刻派出了家丁,帮忙全城搜寻,消息传回沈家村,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付氏当场就哭瘫在地,一边哭一边骂,疯了似的跑去通知村长。
老族长和里正听闻后,二话不说,敲响了村口那面已经许久未曾响过的铜锣。
“当!当!当!”
急促的锣声传遍了整个村子,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
“咱们沈家的娃娃被人偷了!”
“都抄上家伙,跟我去县城找人!”
村民们义愤填膺,扛着锄头,拿着扁担,提着粪叉,像一股黑色的洪流,浩浩荡荡地涌出村子。
学堂里,沈家七个小子听到消息,一个个眼睛瞬间就红了。
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疯了一样往山下跑,在岔路口正好与村里赶来的大部队汇合,一同朝着县城的方向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