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1 / 1)

卢思遥死在自己的新婚之夜。

一箭穿喉。

羽箭从她脖颈侧斜穿而过,卡在颈骨间,吐不出、咽不下,像刀在舌根来回刮。她捂着脖子,后退两步,跪地唔咽。

她想说的话,无人在意。只有血,哗啦啦,从指缝和喉口奔涌出来。血热得像火,在她一针一线绣成的鸾凤喜服上烧出一片褪色的痕。

“什么胡汉相融,天下一统,世家表率?你还真是会做春秋大梦啊卢思遥!嫁给我,你也配?”

“狗屁的范阳卢氏,天杀的百年名门,还不是要败在我慕容晨手上。”

慕容晨俯视她,手上弓弦未停,竟朝她脸上吐了口唾沫。

“和亲不过是我慕容皇族缓兵之计,明年的今日就是你们中原所有汉人的忌日!”

他说着不屑转身将她那素日里善解人意的庶妹卢思云搂在怀中。

卢思云娇笑着宛若一朵水仙,此刻站在她的血里,吐出比寒刃更锋利的话:

“姐姐,你们汉人不是最重体面,你为何不体面一点,死的干净些呢?”

她笑意盈盈,眉眼弯弯,继续道:

“卢家已灭,城中三千汉人,也一并陪葬,慕容天恩,便是如此浩荡。你黄泉路上也能安心了。”

她语气温柔,眼底却噙着亮光,如春水含霜,缓缓俯身贴近她耳边:“还有,记得到了地下,代我贺兰思云,向养父养母问安。”

于是,那年史书刻记:

北苑五年,范阳卢氏与桐城三千汉人士族意图忤逆谋反。

慕容皇族出兵平乱,以示天威,至此胡以为尊,汉以卑贱。

皇恩之下,百族同炽,独汉骨染尘。

旧族皆灭,书香门第烟火俱绝,卢家祠堂一夜焚毁,碑铭尽碎。

世人皆道:“范阳卢氏自取其辱,安定王妃死有余辜。”

却不知,那夜卢氏满门忠骨,焚于恩诏之中。

-

火被点燃了。

油泼在木梁上,焰光“轰”地一声将夜幕撕裂。整个东厢房在火光中摇摇欲坠,连夜风都带着血与灰烬的味道。

卢思遥的身体像被扔入了烈焰的献祭坛,四肢渐冷,意识像破帛一样,被风撕成千丝万缕。

不知过了多久。

可能是一盏茶的功夫,也可能是一个轮回。

耳畔轰鸣声四起,火光中,她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逆火而来。

黑金云纱,衣诀飘摇,檀香未散。

他将她从烈焰中抱起,眼神沉静如夜。

“赫连…诀?”

“匈奴王之子,赫连诀…他竟会来救我?”

她想笑,却发不出声,只剩喉中血沫翻涌。

她不知自己是悲是悔,还是恨。

若是当初,她没有那么蠢地认定“胡人之中,唯匈奴皆蛮,与汉不通”,借此交好铁弗匈奴是否结局会不同?

她终于明白,汉人破局之法,也许不在朝堂,不在慕容皇族——

而在那位她错过的铁弗左贤王,在他一双能为她赴死的眼眸里。

她想起那年,大成铁弗匈奴王遣二王子赫连诀入北苑为质。

他在北苑的朝堂上既是笑柄,也是噩梦。

他生得桀骜,喜披黑衣,入席不俯首,兵略信手拈来,却不爱诗书文赋。

众人笑他胸无点墨、不识礼数、粗鄙不堪,是只披着毛皮只会打仗的狼,本质上,就是蛮夷来的蛮兽。

而她,范阳卢氏嫡女,礼部尚书之女,名门之后,彼时常与安定世子慕容晨对吟于御花之中,轻声浅笑,不屑与赫连诀多言半句。

不过,众人也忌惮赫连诀三分,不敢过分。

据说他十四岁,就能徒手杀狼;十六岁,就已带兵打仗,初掌兵权,便以一千骑夜破敌营,七日七夜未歇。

他打仗疯得可怕,敌人闻其名,夜不敢安寝,主将皆言:“宁遇大成三侯,不遇赫连诀。”

后他因战功被匈奴王加封铁弗左贤王,百姓私下唤他“疯王”。

他来北苑三年,见她三年。

她看他一眼,不过是偶然。

他看她一眼,却是一生。

后来赫连诀被召回城,临行前,曾送过一株雪兰——是她在御苑偶然种下的花。

那年他顶着春雪未融的风,独立于朱墙之外,只说了一句:“我爱上中原的兰花,不想回草原,你可留我?”

她听后不语,只当是胡人性情使然,未当真,转身离去。

再后来,赫连诀作为大成和亲使者入北苑与慕容皇室商议和亲,朝堂之上选定北苑之女为王妃人选。他未等决策定下,便私来见她一面。

那夜雪落梅枝,他不请侍,不传帖,拎着一坛马奶酒,他站在风中问她:“北苑皇族们披儒皮戴礼冠,不比大成坦诚。若是铁弗王廷和亲,我诚心对你,你肯不肯嫁我,不嫁慕容晨?”

而她淡笑回绝:“赫连将军,我不识骑射,不通胡俗,怎敢高攀王廷?”

而后北苑平冉公主和亲大成与赫连诀成婚。

世人皆传,大成左贤王赫连诀新婚之夜未入内帐,只饮烈酒于风雪之巅三日三夜,翌日率兵出征,亲斩西陲叛部首领于帐前,血溅十丈。

自此“疯王”之名,震动胡汉。

他孤身入狼群,赤手剖猛兽,杀人如麻,却不留一滴血溅衣;他调十万铁骑,只为一纸诛书,一夜踏平三族城寨,尸骨盈野。有人道他嗜杀成性,心如铁石;有人道他疯癫暴烈,六亲不认。

而她至死方知,何为真心。

熊熊烈焰中,卢思遥瞳孔绽开千根细针一点点放大,心中最后一缕执念疯长如藤。

若能重来,哪怕背负骂名,她绝不再嫁慕容晨。

她不要在大婚当夜亲眼目睹新郎和自己的庶妹苟且,被一箭穿喉,凄凉死去。

她要卢家百年世族不再血流成河,她要看胡汉共融,百姓安居。

她要守见太平盛世,海清河宴。

她不甘,不甘死的太冤,死的太没有价值。

荼蘼之际,她问。

佛陀你能否听得见?

若信女卢思遥,此念并非妄念,乃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若信女愿舍来世、弃轮回。

若信女不为复仇,只为善念。

再许我一次,重来?

天地不言,却仿佛有一道裂缝,在无声处打开。

-

耳边传来细碎哭腔,夹着急切的呼唤,温热的手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脸颊。

“小姐……小姐你别吓奴婢啊……”

卢思遥睫毛微颤,呼吸一滞。

她猛地睁开眼,一阵天旋地转,险些扑倒。

不是火光。

也不是箭尖穿喉的剧痛。

她在——

闺阁?

床帷是淡粉缎绣兰花,窗外是春日残雪,低低一枝梅花斜挂入榻前。

是梦?

还是——

她心跳加速,指尖冰冷,一把抓住榻前伏跪啜泣的婢女:“兰心!今日几时?”

“小姐你总算醒了!”兰心哭着扑进她怀里,“今日是三月初一,您刚才忽然昏厥,说胡话吓死奴婢了……”

三月初一!

“几年三月初一?”

“小姐,今年是北苑五年啊。”

她心头一震,身子一软几乎瘫倒在床榻上。

她低头看自己身上的衣衫,正是赫连诀最后一次来找她那夜所着的绣云烟罗衫。

她重生了!

此时是北苑南下覆灭大召后的第五年。

她出嫁安定王府的前一年。

此时卢家安在,桐城三千汉人安在。

她那所谓的“命定良人”——定安王爷慕容晨,还是翩翩君子,结好胡汉的皇族代表,受着桐城百姓的爱戴。

也正谋划着与她结亲,实则借她卢家百年门楣、收拢人心,一举屠尽士族骨血。

窗外雪落正急,卢思遥盘膝坐在梳妆镜前,一滴热泪悄然滑落,撞在铜镜冰冷的花角。

她盯着镜中那依旧清秀的脸,抬手轻触额心。

那一点朱砂,是她嫡女身份的象征,也是卢家门风清贵的落印。

但这一世,就算离经叛道,满身污名,她也要杀出一条血路,护卢氏一门清白不灭,护三千士族骨血不绝。

上一世的今日,正是赫连诀入北苑,与慕容皇族密议迎娶平冉公主的日子。

也是她这一世唯一的破局之机。

今夜,赫连诀会来找她。

赫连诀不满公主,公主和慕容皇室亦不满铁弗王廷。

她要做一个顺水推舟的局——

将自己,顺水推入赫连诀的怀中。

自请替嫁和亲。

借时,慕容皇族再想动卢家也得掂量三分大成铁骑。

室内静谧,香炉中浅烟缭绕,月影自窗棂斜洒进来,照得地上一片清寒。

她缓缓起身,指尖在妆匣檀木盖上轻轻滑过,目光落在那支通体白透的雪兰簪上。

过往如潮水般涌来,今生今世,她再不许自己退半步。

“兰心,替我梳妆。”

兰心一愣:“这都快入夜了,小姐您要出门吗?”

卢思遥抬手理了理鬓发,插上那只雪兰簪,淡淡道:“会一个故人。只是…”

兰心不解:“小姐,只是什么?”

卢思遥抬眸,眉眼流动。

“只是这次,我不打算放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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