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们有错!”村长一句辩解也没有,毫无尊严地伏地叩头,只求这场大雨能够早些结束,他的村民不要再出事了。
他垂头闷哭着,话语中满是无措:“我这一生明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可村里乡亲却一直跟着我吃苦,迁村、遭土匪劫杀,还以为有仙人庇佑后能过上安稳日子,结果……”
常年的苦痛压迫着胸口,村长说着猛地咳嗽了起来,显然一副年老羸弱的模样。
见年迈的村长如此卑微地跪拜,仙人却还站在原地无动于衷,村民不忍心地窃声低喃:“村里只是想给故去乡亲造个能遮风避雨的祠堂,何错之有?”
“是啊,镇压邪物如此重要的法器竟然这般脆弱,一碰就碎。村里遭了为此劫难,仙人竟隔了这么久才来,枉我们家日日供奉香火。”
“原本你们家也供了,我家也是。不知仙人法号,我们日日叩拜一块无字神牌,也不晓得拜没拜对。”
司槐听他们自圆其说地胡扯着,暗地里白眼翻了无数遍,也能感觉得到这名红衣女子此刻的厌烦。
“说够了吗?”红衣女子睨着跪到跟前的村民,直接戳穿了他们的心思,“合着你们今日遭难,全是我的错?怪我无能庇佑一方,出了事未及时赶到?”
她冷声说着,缓缓蹲下与他们视线平齐,“是不是都忘了,我一早就说过自己只是个修行之人,并非神仙,不受香火?”
就是!附身在她身上的司槐点头认同,这群村民在道德绑架谁呢?这位女子既然出现,便是为了解决事情而来,村民不配合就罢了,还将所有祸事归咎到她头上,虚伪又没眼力劲儿。
村民们本就自知有亏,心思全被揪到明面上后,刚才那些体面话一句都不敢再说了,全都低着头不敢见人。
村长见状忙顺着红衣女子的话,将所有追责揽到自己身上,高声道:“仙姑,是我们愚昧无知,自不量力,造成这般局面也是我们活该,可村中稚子无辜啊!恳请仙姑相助,救救我们村子吧!”
“停!”红衣女子没了多少耐心,“也别给我戴高帽,是我的责任我自会承担。”
话音刚落,同幽风交织的引魂铃声自远方传来,她镇定自若的神色出现一丝滞顿,目光警觉地向山坳处移去,微垂眼帘定睛锁定急速靠近的虚影。
村民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并未看见有人影靠近,兀自猜想是不是自己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不慎触怒了仙人,想着伸手不打笑脸人,准备先把道歉的话给说了,就见跟前的仙人突然抬起食指置于唇前嘘声,阻止他们继续出声。
寻常人看不见,不代表司槐不清楚,正朝他们逼近的虚影混沌,即使相隔还远,仍能感觉到它们散发出的浓重阴煞。
这几只凶戾鬼魅同时出现,又带着招魂铜铃,无需进行过多探究,它们的身份已然明了,正是引渡的地府阴差。
还真给这些人召来了?司槐嘀咕了一句,默默扫了眼还在瑟瑟发抖的安娘,意识到恐怕在判官的生死簿中,安娘原该死于今日。
红衣女子迅速回身,挥剑砍断了麻绳,摘下安娘在挣扎间滑至肩头的红盖头,将她扯到了一边冷静嘱咐道:“立马找地方躲起来,没到天亮不要冒头。”
安娘木讷地点了点头,双腿发软行动迟缓地爬进了灶边水缸,颤巍巍地蜷缩着抱紧了自己的双腿,恍惚间又回到了十几年前,那时虽然也有祸乱,但至少爹娘都在身边。
红衣女子环顾这片破败的村庄,缓缓将湿透了的血红盖头盖在了头上,她初来此地时也是这般大雨瓢泼,一晃十数年过去,很多事发生了改变,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叮铃铃——叮铃铃——”
“鬼差引路,闲人避让!”
它们在人群一路无碍,穿过屋墙后见一身血红喜服的新娘倚墙瘫坐,手中仍紧握着一把染血的匕首,无声诉说着她不可胜言的凄苦。
“这村子怎么老死人?”
“谁知道呢,这儿的人比我们还晦气。”
鬼差在丧意中乐得自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唠着磕,挥动手里的勾魂索缠住死人未脱体的魂魄,只宵轻轻一拽便将亡魂带了出来。
它们刚才没仔细看,时下见新魂身着赤红喜服,这屋里没见着新郎官的身影,反倒是跪满了一屋子的活人,稀罕但不稀奇。
“他们该不会是做了亏心事,想送个人下地府恕罪吧!”
“过去千百年不都这样吗?我真是搞不懂,都已经罪孽深重了,何故再添条人命。”
“那这新魂怎么说,要带走吗?”
鬼差们面面相觑,盯着亡魂头一回这么发愁,随即齐齐望向了队头的范无咎,派出一鬼恭敬请示道:“黑无常大人,这名新魂咱们该如何处置?”
“怎会有恶鬼的气息?”范无咎冷冷瞥了眼不幸殒命的新娘,目光紧接着回到了问话的鬼差上,没有给出准确答复,却是最好的回答,“她不是给阎王爷的新娘吗,我们无权干涉她的去留。不过……”
他说话声一顿,话里有话地说了句:“一旦到了阎罗面前,再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一名遭人迫害的弱女子死后,魂魄竟隐约带有恶鬼的气味,他方才感知过周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问题极有可能出在眼前这名了无气息的女子身上,只是一个普通人与恶鬼有何关联?
鬼差愣是没听明白,更是没看出什么异状,犹豫道:“怎会反悔,我们还担心处理不得当,让帝君生气了,要受责罚呢!”
范无咎懒洋洋地挥了挥拂尘,无波无澜地说:“带走,回去了。”
“是!”鬼差应声,上前拉住死僵的新魂,向后山阴邪深处走去,没有一只鬼注意到被红盖头掩住的亡魂猝然扬起诡秘微笑。
刺耳的凄哭在幽暗中回荡,司槐不知在黑暗中走了多久,在穿过一道青铜门后,她敏锐感觉到了周遭的郁滞,粘稠的血雾将它们紧紧包裹,阴风也吹不尽空气中的甜锈气,反倒将前方的森绿萤火卷得更亮。
她在鬼差引路下跨过奈何桥,听脚下长河有无数亡灵嘶叫哀呼,却无援手相助,似是故意将它们浸在河中饱受折磨,洗刷生前犯下的罪孽。
这里对司槐来说不过就是个清醒梦,无需计较这些,可被她附着的魂灵突然停下了脚步,幽幽向奈何桥下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