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刚在的时候,林夏常常觉得困在婚姻里压抑得喘不过气来,无数次的想离婚。有时会幻想如果有一天从目前的婚姻中解脱出来,一定会如释重负的呼吸着自由的空气,畅饮一壶小酒,在空旷的草原上放歌。可当志刚这次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林夏的心里如同住了一只迁徙的鸿雁。不是时时想到,可雁去、雁来的时候,总会勾起无限的失落与惆怅。朝夕生活在一起的人,纵然是各种怨言,纵然是没有热烈的爱情,可毕竟一起生活了快20年啊!
分开和永远的离开是不一样的。分开,如同一个队列的鸿雁分开飞行。永远的离开,如同鸿雁断了一边的翅膀,另一边的翅膀得付出多大的努力才能平稳的翱翔!那种孤军奋战的苦,不是在离开的那一刻,而是在离开后每每无意中想起的时候。
受苦的人没有悲伤的时间,林夏不断的给自己找事情做,让自己的心满满的没有时间去想。在孩子们面前,林夏总是强忍着心底的悲痛,极力掩饰自己的情绪,仿佛志刚的离开只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她的泪放在了晨练时借故擦汗的时候、开车在地下车库停车的时候、夜深人静孩子们都睡了的时候。每次进家门前,林夏都会深深的吸一口气,然后缓慢的呼出来:“别认怂!孩子们都看着呢!”
林夏总是要强的维持原来生活的样子,不想让孩子们觉得爸爸离开了,生活就变样了。每周六的晚上,林夏都会陪着孩子们骑自行车。他们约定好的骑行目的地是离家三公里的湖边。婷婷15岁的大姑娘了,个头已经远远超过了林夏,她在前面做领队。轩轩10岁,还是冒冒失失的年纪,也有小男孩天生的调皮,林夏会叮嘱他跟在姐姐后面骑。林夏呢,在最后面保驾护航。他们这个迷你的骑行队速度不咋的,可动静不小。一路上,每到一个路口,林夏就大着嗓门提醒小心,她不是单单跟孩子们说的,也是跟四个方向的车辆、行人说的。每次出去骑行,林夏都是提着个心出门,直到孩子们到家门口停好车,她才松一口气。一路的操心、紧张是累人的,可看到孩子们每次出去都会有新发现,都能找到新的乐趣,林夏也是乐此不疲的每周重复着这样的累。婷婷大了,更喜欢一个人静静的骑静静的看。轩轩是一路惊喜不断。看到几朵没完全开放的黄花菜,扯下来说是奶奶可以用来榨油。看到粉白相间的月见草,在花丛里扒拉着收集花种子。看到一丛丛碧绿的香蒲随风轻摇,说那香蒲棒像极了古代将士的长矛,可以作为玩鬼抓人游戏的武器。婷婷喜欢走大路,轩轩喜欢探索新的小路,为了确保安全又能保护孩子的好奇心,林夏总是抢着先去小路上探探路。婷婷会忍不住夸奖她:“有个不扫兴的妈妈,真好!”他们坐在河边休息的时候,汗津津的三个人相视而笑,汗水洗却了他们的疲惫,运动真的会让人快乐,好像这世间没有了任何的忧愁。
婷婷想看草原,轩轩想赶海。林夏一拖二带着两个孩子去了北戴河-坝上草原线。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之夜,青黑色的天空仿佛是静谧深邃的山水画,在用它独有的方式诠释着生活的宁静和生命的美丽,柔和的月光洒满大地,星星如同耀眼的钻石,清澈明亮,点缀着这迷人的夜空。沉闷的黑铁在不断的砸打声中,绽放出璀璨的打铁花,铁屑四溅,空气里弥漫着铁质与氧气的混合气体,仿佛是空气中的精灵在跃动。那光与影的交错,如梦如幻,美得让人挪不开眼睛。仔细观察,那光与影的交点,有着专注与深邃,似乎在那光与影的背后,隐藏着动人的故事和情感。抬起头,林夏看到一只孤独的鸿雁呼啸而过,翅膀掠过夜空,画出一道美丽的弧线。鸿雁没有走远,在马头琴响起的地方,它翩翩起舞,凝聚起天地间最柔和的音符。深夜的草原上,一位蒙古歌者唱起了《鸿雁》。
“鸿雁天空上
对对排成行
江水颤
秋草黄
草原上琴声忧伤
鸿雁向南方
飞过芦苇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天苍茫
雁何往
心中是北方家乡
鸿雁北归还
带上我的思念
歌声远
琴声长
草原上春意暖
鸿雁向苍天
天空有多遥远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酒喝干再斟满
今夜不醉不还”
这首《鸿雁》被他唱得荡气回肠,情感饱满而深沉,仿佛能够穿透人心,唤醒内心深处的共鸣。在那样的夜晚,那样的星空,那样的苍凉与壮美之下,你很难不动容。林夏情不自禁的驻足跟唱,婷婷和轩轩不约而同的走到林夏的身旁,两个孩子一左一右紧紧的依偎着妈妈,他们都流泪了。多少年后,他们一定会记得这个夜晚,记得爸爸离开后的第一次长途旅行,记得母子三人相互依偎的时刻。
旅游回来,到家已经是晚上11:30。孩子们睡了后,林夏也终于可以回房间休息。她去开主卧的灯,连续按了三下都没反应。隔一会,再试几下,还是不亮。林夏气得又去按志刚那侧的床头柜开关盒,她激动的不停的拍打开关,可灯还是没反应。林夏崩溃的瘫坐在地板上,失声痛哭。她气自己不懂电学知识的笨,气自己的累,也气自己的苦。那些平常硬撑出来的坚强顷刻瓦解。婷婷没有说话,不停轻抚着妈妈的背。轩轩紧紧的抱住了妈妈,打开自己的玩具手电筒:“妈妈,你看你看,亮了亮了!”真的亮了,不只是轩轩的玩具手电筒,志刚那侧的开关开亮了主卧的灯。
“爸爸什么时候还会回来?我想爸爸!”灯照亮了桌子上志刚的照片,轩轩天真的问道。
“爸爸是去了一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以另一种方式生活着。”林夏回答道。
“那爸爸还能回来吗?”轩轩好奇的问。
“你只要想爸爸,爸爸就在你的身边,只是你看不到而已”林夏平静的解释着。
“妈妈,你会一直陪着我和姐姐吗?我们看不到爸爸了!”轩轩哭了,婷婷也哭了。
“当然啊,妈妈会一直陪着你和姐姐,陪着你们长大,妈妈跟你们一起成长很幸福呢!”林夏迅速收起悲伤,眼神中透着坚定。
“妈妈,同学问到爸爸,我怎么说?我不想同学们以异样的眼光看我。”婷婷说出了自己的困惑。
“爸爸不在了,你没有错。这是你长这么大遇到的最大的困难。你不必在意大家的眼光,你最应该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克服这个困难!妈妈相信,同学们会因为你的坚强和乐观更佩服你的!你遇到了以前没有遇到的情况,你战胜了以前没有战胜的困难,你的世界会不一样的!”林夏耐心的鼓励道。
林夏就是这样,自己可以脆弱、可以悲伤,甚至有时短暂的一蹶不振,但面对孩子们的时候,她总是用正面的积极的言语和行动去鼓励他们。
林夏生日的时候,婷婷送给她一个亲手制作的生日卡片。上面写着“妈妈,你不是超人,但你是最好的妈妈,想哭的时候你就哭,累的时候就休息,别硬撑着。我们不需要妈妈完美,只希望妈妈可以快乐!”后来才知道,孩子们每天都会算着妈妈回家的时间,在阳台上等妈妈的车。他们目视妈妈的车进车库,然后静静的等待妈妈回家。婷婷注意到了妈妈在车库的滞留,也注意到了妈妈眼角的泪痕。
再难的日子也有日升月落,好好的活着,苦难纷扰终会收场。每个人的一生中,难免会经历一些难熬的时光,我们容易见到别人光彩照人的样子,却很难看得到那些光彩照人的背后,硬生生熬过了多少的苦痛。有一句话说得很好:“生活的磨盘很重,你以为它是将你碾碎,其实它是在教会你细腻,并帮你呈上生活的细节,避免你太过粗糙地度过这一生。”当你熬过了人生低谷,你就换了一个样子,也会变得更强大。那些陪你度过难熬时光的人,是你生命中最难忘的记忆。林夏和孩子们,一起经历的这段时光,也会是他们母子三人心底里最珍贵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