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1)

这次回老家,林夏去了妈妈之前工作的学校。那里已经改建成了村里的敬老院。那个图书馆还在,现在是老年人的阅览室。图书馆曾经的过往,很少有人提及了,可林夏知道,这里积蓄着她生命的力量。那些斑驳的桌椅,或许已经不是当时的样子,亦或许也不是当时的桌椅,可触摸上去,林夏依然能够感受到自己身体里涌动着的热浪。

每次回老家,林夏总喜欢骑着自己初中时的自行车去空旷的农田边上转一转。这次回来,林夏看到成片田地的中央位置,被分隔出一条笔直的呈东西向的水泥小道。小道的两侧是瘦高瘦高的银杏树,一棵棵笔直的矗立着。夕阳斜照过来,黄色的叶子在阳光的点缀下透着金黄金黄的神采,风吹起的点点麦浪此起彼伏,让人看着心胸瞬间就开阔了。

小时候最快乐的时候是一群人在一起的热闹,人到中年最快乐的时候是心里无事一个人自由自在的待上个半天。在城市,人的活动轨迹从多维简化成了两点一线,时间久了,内心的沉闷也被困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无法消散。尤其是,起早贪黑的上班,忙忙碌碌一整天,下班的路上会有想不起来忙了什么的空虚感和疲惫感。

林夏的自行车停在路边,有一只蜗牛爬过来,它慢慢的靠近一片红薯叶子,腹足轻轻的试探性的触碰着,触角不停的晃动,好像在仔细的感受着叶子的质地。接着,它毫不犹豫的张开小嘴,从叶子的边缘开始一点点的咬。不一会儿,一片叶子就被咬得只剩下残缺的叶茎。原来,蜗牛吃叶子的速度并不像我们想象得那么慢,凑近看,蜗牛的舌头上长着密密麻麻的迷你牙齿。林夏还发现,蜗牛召集一群蜗牛过来饱食一餐后,还会互相碰触触角、分泌黏液,似乎在开蜗牛世界里的party。

林夏心无旁骛的观察着蜗牛的一举一动,她体会到了“无用乃大用”的含义。把心放空,心中就会无事,无事,心会自由自在,幸福感就油然而生了。

林夏她们村的农田集中的地方叫做“荒田”。小时候农忙时,孩子们给插秧的长辈送茶水,大人们就会不停叮嘱“是去荒田哦!”大概先民迁徙过来时,那一片最早是荒芜的原野。随着人口增加,加上推广水稻,乡民们披星戴月开垦荒地,每块地都挖了进水口,确保水电站的水开闸后可以通过一道道的沟渠分批次流进每户的水稻田,每个进水口里都有一个水泥浇筑的管道。

说起水泥管道,林夏就忍不住的笑起来。9岁时暑假的一天,同村的几个哥哥约好了一起抓鱼。当时村里有点面积的河都被承包了。野河里的小打小闹摸鱼已经让熊孩子们没了兴致,躲过鱼塘主的巡视顺利抓到鱼成为孩子们暑假快乐生活的挑战项目。村里的几个哥哥,分工合作,有人负责望风,有人负责转移鱼塘主叔叔的注意力,有人负责确定下网位置,这布局谋划,被孩子们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百密必有一疏,收获了大鱼小鱼一大堆的哥哥们还是被鱼塘主叔叔发现了。“你们这些臭小子,整天惦记着我这点鱼,今天非逮到你们不可!”被发现的哥哥们四处逃窜,逃跑过程中那一堆的鱼却成了麻烦事,丢了可惜,带着又不能跑。坐在水泥管道那发呆的林夏让他们有了灵感,干涸的水泥管道埋在地面以下,正好可以放鱼。他们一群人你追我赶好不热闹,一直追到太阳落山也没分出胜负来,倒是便宜了林夏。奶奶一个蛇皮袋装了鱼就往村里走。挨家挨户分鱼时,鱼塘主叔叔的脸色可不好看,偷鱼的几个哥哥呢,也是不敢要,怕被大人打。几条泥鳅黄鳝倒是让几位哥哥们有了新的乐子。鱼塘主的老婆拎着菜篮子到河边洗菜,林夏跟其中的一位哥哥紧随其后,也假装挎着篮子去淘米洗菜。突然,那位哥哥拎起一只小泥鳅就往鱼塘主的老婆篮子里扔,不过没对准,那只可爱的小泥鳅因此恢复了自由。不甘心的小哥哥,又拎起一只小黄鳝扔过去。鱼塘主的老婆正专注的一点点的翻洗着菜叶子,突然钻出来的滑溜溜的小黄鳝吓得她直接将菜篮子扔到了河中央,顾不上拖鞋,光着脚往河堤上跑,嘴里喊着:“有蛇有蛇!”林夏坐在河边洗菜的石板上哈哈大笑,任由潺潺的河水、蝌蚪大小的小鱼儿亲吻她的脚丫子。

童年时的快乐,是单纯简单的,没有人攀比收入、房子、车子,也没有人关注你穿什么衣服,不饿着肚子,不去担忧遥不可及的事情,每天想着办法找乐子,人生还有什么烦恼呢?

回到老家的林夏,很是舒心,但也有她不愿意提及的事情。林夏回去的两周后,奶奶在睡梦中安详的离开了。林夏平静的参加了葬礼的所有过程,在人群的喧闹中,她静静的缅怀了奶奶的一生。每个人的生命何时开始、几时结束,永远无法准确预知。活着的时候做自己,善待生命,用心的去体验人生的精彩。离开时,将死亡看作生命的另一种形态,既然无法改变,那就坦然的接受生命的无常,不悲戚、不感伤,让逝者平静的、体面的离开。

还有一个林夏不大愿意提及的人,她的父亲。奶奶的葬礼上,她见到了父亲,虽然这么多年只见过几面,可血浓于水的亲情还是让林夏在看到年近七旬的父亲,处处显出老态时心疼得流泪。小时候,林夏一直耿耿于怀的是父亲的再婚,拒绝见他。但沉默寡言的父亲没有忘记他的责任。林夏从小到大的生活费用、学习费用,父亲没有一次落下过,她的考学、工作、婚姻,父亲没有一样没有操心过!

如今,已经为人母,经历生活种种磨砺的林夏理解了父亲当初的选择。父亲有他自己的人生,她不应该是父亲的全部。人来这世间一趟,每个人的人生里都要有自己,按照自己选择的方式过这一生。养儿方知父母恩,林夏对父亲再也恨不起来了。

林夏的下一站,是她的大学母校,一个让她刻骨铭心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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