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门第悬殊,一个是即将继承王爵的尊贵格格,一个是商贾之子(虽有军功),绝无可能成为格格的良配,这点并无区别。
这“不可能”本身,就是最大的危险。
“说到和惠,”皇后觑着丈夫脸色稍缓,小心翼翼地再次提起这个沉重的话题,声音放得极柔,
“关于晚晴那孩子……就是和惠留下的那个女儿……真就让她一直跟着迪贝勒吗?那地方……妾身想想都觉得揪心。”
她眼中泛起深切的悲悯。
摄政王眉头又锁紧了,露出明显的不耐:“那个不成器的东西,烂泥扶不上墙!听说……最近连后巷那些下三滥的赌档都敢去,还……”
“他哪次不是这样?有什么稀奇。”
摄政王烦躁地打断她,不想再听。
“可万一晚晴出了什么事……”
福晋眼中泪光闪动,是真切的担忧,“妾身恨迪贝勒入骨,可……我不想看到和惠留下的这点骨血,也生生给毁了。那孩子,毕竟是无辜的。”
她唯一的弱点,便是心肠太软。
迪贝勒至今还能领到那点微薄的宗室抚恤,苟延残喘,全赖她这点慈悲心肠在摄政王耳边时不时地吹风。
“找个合适的人家,把她嫁出去,离开那个火坑,不好吗?”皇后试探着问。
“合适人家?”
摄政王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带着刻薄的嘲讽,“哪个体面人家,会愿意娶这样一个烫手山芋?顶着那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一个同样……的母亲?”
他没提和惠的名字,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距离和惠格格下葬——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苍白沉默的外甥女林晚晴,已过去五年。
虽知她们姐弟生活困顿潦倒,但摄政王早已不再过问。
只有他心软的福晋还惦记着。
没了和惠的迪家,不过是耻辱与麻烦的代名词。
书房陷入更深的沉默。
良久,皇后沉吟着,像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低声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柯世安舰长……如何?”
“柯世安?哪个柯世安?”摄政王一时错愕,手指下意识地点向桌上那张皱巴巴的照片。
“正是他。”
皇后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光芒,“晚晴身份是低了点,但配柯世安,却也足够。他毕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朝廷新贵,配娶宗室之女(虽然是破落户),不算辱没。说起来,还是他高攀了。”
她努力为这个荒谬的想法寻找合理性。
“这世上怕没人会觉得娶她是嘉奖,倒像是惩罚!”
摄政王简直气笑了,觉得福晋异想天开。
且不论血统是否还“高贵”,柯世安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巨富柯杰夫之子,更是北洋水师冉冉升起的新星,前途无量。
虽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占着继承人之位,但他本身拥有的财富、能力和军功已经足够耀眼,绝非需要“下娶”一个声名狼藉的破落户宗室之女来弥补缺陷的人。
“一个能娶到南洋巨富千金或高官之女的男人,凭什么要一个除了个空头宗室名分、一无所有还带着个拖油瓶弟弟的落魄女子?凭迪贝勒那点烂赌的‘名声’吗?”
摄政王的反问尖锐而现实。
“迪家虽败落,终究是百年望族!晚晴身上也流着王府的血!岂是寻常暴发户新贵可比?”
皇后据理力争,语气急切起来,“况且,王爷,这对玉儿也是好事!等柯世安成了她表姐夫,抬头不见低头见,她总该死心了吧?断了这份不该有的念想,安安分分嫁人!”
这才是她真正的目的。
“玉儿”的名字一出,一向强硬理智的摄政王眼神果然出现了动摇。
他看向桌上女儿珍藏的照片,想到乳母描述的种种情状,心头那根紧绷的弦被重重拨动了。
“王爷,求您了!就当是为了玉儿!”
皇后捕捉到这丝动摇,哀切地抓住丈夫的手臂,眼中闪烁着冰冷而自私的母性泪光,“您是摄政王!他一个军官的前程,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只要您肯出面指婚,许他些好处,比如……擢升?或是给他父亲柯杰夫的铁路公司些便利?他岂敢不从?柯家求之不得呢!”
她急切地抛出筹码。
摄政王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长长地、疲惫地叹了口气,靠向椅背,揉着发痛的额角。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这个素来以“心软”著称的妻子,一旦为了亲生儿女的前程和安危,心肠可以硬到什么程度,算计可以深到什么地步。
为了玉儿能“死心”,牺牲一个本就无关紧要的外甥女林晚晴,在她看来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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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偏偏这张脸,跟你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着就让人……”
老妇人——一位前清诰命张夫人,穿着簇新的绛紫色团花缎袄,戴着翡翠抹额,端详了林晚晴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挑剔和一丝嫌恶。
林晚晴垂手侍立在一旁,眼神微动,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并未流露不悦,只是将头垂得更低了些。
这话虽直白刺耳,却非新鲜。
但凡见过她的宗室旧人,多半有此反应。
这张酷似父亲迪贝勒的脸,正是他们看她不顺眼的主因,仿佛她继承了父亲所有的“罪孽”。
“不过,”张夫人话锋一转,目光挑剔地扫过这间家徒四壁、只有简单桌椅板凳的陋室,最终又落回林晚晴身上,带着施恩般的口吻,“我倒要谢谢你娘,好歹把你生得还算周正,没随了你爹那副惹是生非的轻浮相。”
她像是给了天大的褒奖。
林晚晴这次是真愣住了,困惑再也掩饰不住,抬起头飞快地看了张夫人一眼,又迅速低下。
这位张夫人毫无预兆地登门,带着一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婆子,自称是摄政王的堂姐,奉旨前来。
虽近乎“突袭”,她却神态自若,仿佛理所当然地接受着林晚晴匆忙奉上的粗茶,嫌弃地打量着屋里的一切。
“迪贝勒呢?”张夫人环顾完毕,单刀直入,语气不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