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南笙顿了顿,目光扫过父母和兄长。
“爹娘和二哥辛苦操持家计不易,南笙既回来了,便是一家人,这些小事,无需挂怀。”
舒二虎和凌氏紧绷的肩膀微不可察地松了些,但心底那份愧疚却更深了,沉甸甸地坠着。
“那些东西,”凌氏像是抓住了什么,急忙追问,声音带着关切,“多不多?重不重?要不要让你爹或者你二哥去帮帮手?雇个车也好啊!你一个人怎么弄?”
“娘,”舒南笙自然地唤了一声,这称呼让凌氏浑身一颤,眼圈瞬间就红了。
“不必劳烦爹和二哥。我在京城尚有些朋友,托他们帮个忙送过来便是,很快的,也不费事。”
这一声“娘”,像投入凌氏心湖的石子,激起的涟漪瞬间冲垮了她的堤防。
十几年了,她生养了彩霞、沉舟、翊寒,可那个在她怀中长大的柳红绡,从未真心实意地唤过她一声“娘”。
如今这失而复得的亲骨肉,就这么自然地唤了出来。
一股热流猛地涌上眼眶,凌氏慌忙低下头,泪水却不受控制地大颗大颗砸落下来。
她抬起袖子胡乱地擦着脸,“哎!好,好!有朋友帮衬就好……”
她像是想立刻做点什么,来宣泄这汹涌的情绪,猛地站起来,声音急切又带着点哽咽:“南笙,你等着,娘这就去给你收拾铺盖。我那屋虽旧,但前几日刚晒过被褥,还算软和。今晚委屈你先跟娘挤一挤,将就一晚!明日娘就把彩霞那屋的被褥都拆洗了,给你换上最新的棉花絮。保准不让你硌着!”
说着就要往屋里冲,仿佛多耽搁一刻都是对女儿的亏欠。
“娘,”舒南笙眼疾手快,轻轻拉住了凌氏的手腕。
那手腕很细,也很烫。
她微微用力,将激动的妇人按回凳子上,语气温和,“不急。您先吃饭,菜都凉了。”
她的目光,落在凌氏面前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稀粥上。
凌氏被她拉住,一时怔楞,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心头那股翻涌的情绪,奇异地被安抚了下去。
她顺从地坐好,又用袖子抹了下眼角,低声道:“哎……好,娘吃饭,吃饭。”
舒南笙重新拿起筷子。
她夹起面前碟子里一小块炖得酥烂的兔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这味道陌生,却并不讨厌。
她抬起眼,看向对面正小心翼翼吹着粥的凌氏:
“娘,这兔肉炖得很入味,火候正好。您的手艺很好。”
凌氏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爆发出巨大的惊喜和光彩,比刚才听到“娘”时更亮。
她像是得到了天底下最珍贵的夸奖,局促地搓着手,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咧开:“真的?南笙你喜欢?哎呀,就是些乡下粗笨做法,放了点山花椒去腥,炖久了点。你喜欢就好!以后想吃什么,尽管跟娘说,娘给你做!娘会的可多了!”
她几乎是立刻拿起筷子,从盆里挑出最大最软烂的一块兔腿肉,颤巍巍地放到舒南笙的碟子里。
脸上的笑容灿烂又带着点笨拙的讨好,“吃!多吃点!看你瘦的!”
舒南笙看着碟子里那块多出的肉,再看看凌氏发亮的眼睛,心头那扇因多年侯府生活而紧紧关闭的门,仿佛被悄无声息地撬开了一道缝隙。
一丝暖意渗透进来。
她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
饭桌上的气氛,彻底松融下来。
舒彩霞也重新露出了笑容,只是眼底还残留着一点未能帮上忙的失落。舒沉舟默默吃着饭,目光偶尔掠过舒南笙,若有所思。
饭后,舒南笙看了看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简单包袱。
里面除了自己的几件换洗衣物和靖安侯给的钱庄票据,别无他物。
她转向正帮着凌氏收拾碗筷的舒翊寒。
“小弟,”她唤道,“待会儿可有空?陪姐姐进城一趟可好?采买些日常用的东西。”
舒翊寒一听能进城,还能跟新阿姐一起,眼睛“噌”地亮了,立刻丢下抹布,蹦跳过来:“有空有空!二姐,我陪你去!我知道城里哪条街铺子多,我还能帮你拿东西!”
他拍着小胸脯,一副可靠的小大人模样。
舒南笙换上了一身家常的素色衣裙,带着兴高采烈的舒翊寒出了门。
舒翊寒像只撒欢的小狗,跑在前面带路,叽叽喳喳说着城里的热闹事儿。
刚走到村口那条狭窄的巷子尽头,准备拐上稍宽些的土路时,前方却出现了一行人,恰好堵住了巷口。
为首的是个约莫三十岁上下的男子,穿着深青色劲装,腰佩长刀。
他面容冷肃,眼神锐利如鹰,身后跟着四个抬着大包裹的随从。
那包裹用上好的天青色锦缎包着,四四方方,看着就沉甸甸的。
这阵仗在偏僻的乡村小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舒翊寒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有些怯怯地躲到了舒南笙身后,探出半个小脑袋张望。
那劲装男子看到舒南笙,眼神微动,快步上前,对着舒南笙抱拳:“见过舒姑娘。”
舒南笙面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只微微颔首:“何事?”
男子直起身,目光直视舒南笙,道:“奉公子之命,特来将此物送给舒姑娘。”
他一侧身,后面四个随从立刻将那个包裹稳稳地抬上前,轻轻放在舒南笙脚边。
“公子说,请舒姑娘安心做您想做之事,其余琐事,不必烦忧,自有公子代劳。”
他的话点到即止。
舒南笙看着地上那个包裹,沉默了片刻。
她没问“公子”是谁,也没问里面是什么,只是再次点头:“有劳。代我谢过顾公子。”
“是。”男子利落地应下,再次抱拳,“东西送到,属下告退。”
说罢,毫不拖泥带水,带着四个随从转身就走。
巷口只剩下舒南笙与舒翊寒。
晚风带着凉意吹过,卷起几片枯叶。
舒翊寒这才敢从舒南笙身后完全钻出来,小跑到包裹旁边,围着它转圈,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光滑的锦缎。
“二姐……这是什么呀?那些人是谁?那个公子好厉害的样子!”他仰起小脸,满是问号。
舒南笙没回答,蹲下身,解开包裹上系着的绳结。
锦缎滑落,露出了里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