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摄政王府。
“砰!”
顾长渊面前那张由整块紫檀木制成的书案,被他一掌拍成了齑粉。
木屑四溅,他却仿佛毫无所觉。他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翻涌着比任何时候都要狂暴的、毁灭性的风暴。
不是痛。
这一次,通过那道该死的、无形的连接传递过来的,不是任何肉体上的痛苦。
而是一种……他从未体验过,也绝不允许自己体验的情绪。
那是一种混杂着安心与依赖的暖流,像毒蛇一样,顺着连接,狠狠地噬咬着他的心脏。
那个女人,那个他视为掌中玩物的囚鸟,那个身上藏着惊天至宝的药人,此刻,正被另一个男人握着手腕。而她传递过来的情绪,竟然是……安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被冒犯的暴怒,瞬间席卷了顾长渊的四肢百骸。
那是他的东西!
无论是她的痛苦,她的绝望,她的恨意,还是她那条卑贱的性命,都只能属于他一个人!
怎么会有人,敢碰他的东西?
又怎么会有人,能让她感觉到“安心”?
“王爷!”守在门外的暗卫首令,听到房内的巨响,立刻推门而入,单膝跪地,脸上满是惶恐。
“传令下去。”顾长渊没有看他,只是死死地盯着自己空无一物的手心,仿佛能透过虚空,看到那只被别人握住的手腕。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寒冰,“封锁所有出城的密道,特别是……宫里运送泔水的那条。”
暗卫首令心中一凛。
“派影一去。”顾长渊缓缓地补充道,声音平静得可怕,“告诉他,本王要活的。两个人,都要活的。”
影一。
那是他手中最锋利,也最血腥的一把刀。非到万不得已,从不动用。
暗卫首令的心,沉了下去。他知道,京城今夜,又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了。
“属下……遵命。”
杂物房内。
浓重的血腥味,几乎要将人熏得窒息。
温玉那句“我带你走”,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苏晚早已死寂的心湖,却没能激起半分涟漪,反而让湖底的淤泥和仇恨,翻涌得更加厉害。
她看着眼前这张俊美如画的脸,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痛惜与温柔,心中却只有一片冰冷的荒芜。
太迟了。
温玉,一切都太迟了。
三年前,苏家被满门抄斩的时候,你在哪里?这三年来,我在浣衣局里受尽欺凌、猪狗不如的时候,你又在哪里?
如今,在我已经变成一个连自己都厌恶的、只为复仇而活的恶鬼时,你却突然出现,说要带我走?
苏晚的嘴角,勾起一抹无声的、嘲讽的弧度。
她不动声色地,想要将自己的手腕,从温玉温热的掌心中抽回。
然而,温玉握得很紧。
他感觉到了她的抗拒,眼中的温柔,瞬间被一丝受伤所取代。他看着她,声音轻得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阿晚,你不信我?”
苏晚没有回答,只是垂下了眼眸,长长的睫毛,掩盖了眼中所有的情绪。
信?
这个字,对她而言,早已是世间最奢侈,也最可笑的东西。
“你……你究竟是谁?!”
跪在地上的锦衣卫指挥使李诚,终于从极致的恐惧中找回了一丝声音。他看着满地的尸体,又看了看那个手里捏着一根还在滴血的木簪、脸上却依旧带着三分笑意的玉面阎罗,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温玉这才像是终于想起了还有这么一个人。他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诚,手中的玉骨扇“唰”的一声打开,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
“我是谁,你不配知道。”他用扇子,指了指门外,“你现在可以滚了。回去告诉你的主子,这个女人,我看上了。他若识相,就该知道,什么东西能碰,什么东西……碰了,会死。”
嚣张。
极致的嚣张。
李诚的脸色,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身为锦衣卫指挥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但看着满地同僚的尸体,他所有的怒火,都化作了冰冷的恐惧。
他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便狼狈不堪地冲出了杂物房。
“公子,我们……我们快走吧!”一旁的魏公公,终于从惊骇中回过神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温玉脚边,声音带着哭腔,“锦衣卫的人很快就会再来!到时候,就真的走不了了!”
“走?”温玉轻笑一声,那笑声里,是全然的、不将天下人放在眼里的傲慢,“为何要走?该走的,是他们。”
话虽如此,他还是弯下腰,不由分说地,将苏晚打横抱了起来。
入手,是轻得令人心碎的重量。
苏晚下意识地挣扎了一下,却被他抱得更紧。她能闻到,他身上有一股极清淡的、草木混合着药香的味道,是她记忆中,最熟悉的味道。
她的心,不受控制地,刺痛了一下。
“别怕。”温玉低头,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有我在,这世上,再无人能伤你分毫。”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场梦。
可苏晚知道,梦,早就该醒了。
三人没有片刻耽搁。
温玉抱着苏晚,魏公公在前面引路,三人迅速地穿过几条阴暗的、只有宫里老人才知道的夹道,来到了一处极其偏僻的、通往宫外的枯井旁。
这里,就是魏公公所说的,运送泔水的密道入口。
“就是这里了!”魏公公喘着粗气,指着井下的一个暗门,“只要穿过这里,就能到城外的乱葬岗!到时候,天高海阔,就再也没人能找到你们了!”
温玉点了点头,正要抱着苏晚下去。
突然,一股极其危险的、宛如实质的杀气,从四面八方,将他们死死锁定!
温玉的脸色,第一次,变了。
他猛地抬头,只见周围的墙头上,不知何时,已经站满了黑衣人。
那些人,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带着狰狞的恶鬼面具,手中握着造型奇特的弯刀,悄无声息,如同真正的鬼魅。
他们不是锦衣卫。
他们是摄政王府最神秘,也最恐怖的存在——影卫。
为首的一人,没有戴面具。他身形瘦削,像一根竹竿,手中把玩着两枚锋利的铁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眼睛,像是毒蛇的信子,阴冷地锁定在温玉的身上。
“阁下好身手。”影一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两块砂纸在摩擦,“能逼得王爷动用我们,你还是第一个。”
温玉将苏晚轻轻放下,护在身后。他看着眼前的阵仗,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知道,今夜,怕是无法善了了。
“顾长渊还真是……看得起我。”温玉冷冷地说道。
“王爷说了。”影一的目光,越过温玉,落在了他身后的苏晚身上,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没有生命的物品,“两个人,都要活的。”
“那就要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温玉手中的玉骨扇,再次打开。
这一次,扇面之上,不再是空无一物。
一幅栩栩如生的、地狱恶鬼图,在扇面上,缓缓展开。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的瞬间,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人,从枯井的阴影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那身玄色的、绣着金线的长袍,脸色因为失血和共享的痛苦,而显得有些苍白,但这丝毫不影响他身上那股君临天下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看着被温玉护在身后的苏晚,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满足的微笑。
“跑?”
顾长渊的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般,在每个人耳边炸响。
“阿晚,本王亲自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