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未曾料到,如此受到惊吓的闭月羞花竟然将自己比作雀儿。
桓被她说得一愣,嘴角不禁上扬,随即微笑出声。
车厢里的安神香随着他的气息浮动,承瑾望着他唇边绽开的笑意,忽然想起幼时在自家那方狭小的后院见过的昙花,清冷里藏着转瞬即逝的温柔。
“雀儿也分许多种。”赵桓指尖轻轻叩着膝头,目光落在她攥紧衣料的手上,那双手方才还险些被菜刀伤了,此刻指节泛白,显见得仍在后怕,“有檐下筑巢的家雀,也有能冲云破雾的凤雏。”
承瑾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家雀?因她绣的一幅百花争艳而家破人亡,如今何处有家?
凤雏?她如今不过是这汴京阴沟里挣扎的残羽,能得帝王护住性命已属侥幸,还想攀高枝冲云破雾?
她已无家可归,到处栖身的雀儿她都算不上。
“陛下说笑了。”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却依然刻意道,“奴婢能苟活至今,全凭陛下与康王爷再三给予的恩庇。”
提到赵构,赵桓的眼神微不可察地沉了沉。
他这位九弟,向来心思深沉,半年前突然将焚烧官船的女杀人犯求赦免藏在他在外的私宅中,对外只说是府里的女医,后被他母妃转手送进文绣院,举动实在耐人寻味。直到他见到这个九弟救下的小女子,他亦不由怔住。
“赵构救你,或许另有所图。”赵桓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但朕护你,是实意。”
承瑾猛地抬头,眼里的震惊几乎要溢出来。
“陛下……”她声音发颤,指尖下意识地蜷缩,“奴婢不值当……”
承瑾定了定神,继续缓缓开口:“此刻的陛下,如十二章纹里的月纹,陛下同月亮般清辉遍洒,明察秋毫。”深吸一口气,接着道,“帝王礼服上的十二种纹样,每种纹样都有其特定的含义,象征着帝王的至高无上和权力的神圣不可侵犯。”
她的声音如微风轻拂湖面,吐字清晰,条理分明。
赵桓听得很认真,等她说完,点了点头:“不错,你知道的还挺多。”
承瑾低下头:“都是阿婆教奴婢的。”
提到阿婆,她的眼眶又微微泛红。
承瑾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换了个话题:“奴婢绣过一幅百花争艳,觉得在韦贤妃宫中。”
承瑾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殿下……见过?”
赵桓点点头:“在韦贤妃那里。那幅绣品,针法细腻,色彩艳丽,寓意深远,确实是一幅难得的佳作。”
承瑾的心里一阵刺痛。
佳作?
就是这幅所谓的佳作,让她姜家满门抄斩,血流成河。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里的悲痛:“殿下谬赞了,不过是奴婢胡乱绣的。”
赵桓看了她一眼,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他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你的绣工很好,很有天赋。”
承瑾低下头,不再说话。
车厢里又恢复了沉默。
马车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景物不断变换。承瑾靠在车壁上,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心里乱乱的。
她想起了姜家的亲人,想起了阿婆的笑容,想起了那天夜里的血流成河……
眼泪不知不觉地滑落,滴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赵桓察觉到她的异样,侧过头,看到她脸上的泪痕,眉头微微皱了皱:“怎么了?”
承瑾摇摇头,慌忙擦去脸上的泪水:“没……没什么,只是风沙迷了眼。”
赵桓知道她在撒谎,但也没有戳破,只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递到她面前:“擦擦吧。”
承瑾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低声道:“谢谢殿下。”
她拿着手帕,轻轻擦去脸上的泪水,心里却涌起一股暖流。
在这深宅大院里,人人都戴着一副虚伪的面具,算计来算计去,难得还有人能对她如此温和。
马车很快就到了皇宫门口。
赵桓扶着承瑾下了车,侍卫早已在门口等候。
“跟朕来。”赵桓说罢,率先往里走去。
承瑾跟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走着。皇宫里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让她不由得有些敬畏。
一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太监,看到赵桓,都纷纷行礼。
承瑾低着头,不敢四处张望,只是默默地跟在赵桓身后。
穿过一道道宫门,终于来到了太后的寝宫前。
赵桓停下脚步,对守在门口的宫女道:“去通报一声,就说朕把姜绣娘带来了。”
宫女应了声“是”,转身走了进去。
不一会儿,宫女出来了:“殿下,太后请您和姜绣娘进去。”
赵桓点点头,带着承瑾走了进去。
寝宫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太后正躺在榻上,脸色有些苍白,精神看起来不太好。
“儿臣参见母后。”赵桓走上前,行礼道。
“免礼吧。”太后的声音有些虚弱,“你把姜绣娘带来了?”
赵桓侧身,让出身后的承瑾:“是的,母后。”
承瑾连忙上前,跪下磕头:“奴婢姜氏,参见太后娘娘。”
太后看了她一眼,点点头:“起来吧。”
“谢太后娘娘。”承瑾站起身,低着头,不敢直视太后。
太后沉默了一会儿,缓缓开口:“哀家听说,你的绣工很好,尤其是擅长绣十二章纹?”
承瑾恭敬地回答:“回太后娘娘,奴婢略懂一些。”
“那就好。”太后点点头,“哀家近日身体不适,想绣一幅十二章纹的屏风,祈求平安。你可愿意为本宫绣?”
承瑾有些意外,没想到太后急召她来,竟是为了这个。她连忙道:“能为太后娘娘效劳,是奴婢的荣幸,奴婢愿意。”
“好。”太后满意地点点头,“那你就留在宫里,好好为哀家绣这幅屏风。需要什么,尽管跟宫里的人说。”
“谢太后娘娘。”承瑾道。
太后又说了几句,便有些累了:“哀家乏了,你们先退下吧。”
“儿臣告退。”赵桓行礼道。
承瑾也跟着行礼,然后跟着赵桓一起退了出去。
走出寝宫,赵桓对承瑾道:“你就在宫里安心住着,好好为太后绣屏风。有什么事,随时可以来找朕。”
承瑾点点头:“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