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是如何知道妾身来了汴京?”承瑾不依不饶地问,她是真想一探究竟。
“我回汴京时听说有个女逆贼杀人放火烧了漕船。当得知是姜小娘子,便确定你是被冤枉的,才向圣上讨要了一个人情。”陆清晏随口说,他若不说一个子丑寅卯,承瑾不会甘休。
“那个漕船上的许平,掳掠人口……”承瑾愤慨不已。
“他死有余辜。”陆清晏望着因激动而泛红的脸,“确定你是无辜的,圣上才下的旨。”
陆北强一件墨色狐裘,他一件深紫色狐裘,是陆北强的额娘亲手缝制的。当陆北强飞鸽传书给他,他因此快马加鞭地赶回汴京。
那天夜里,他与安和路过织里,策马奔腾的八个一身黑的蒙面人从他的马车旁急驰而过。他与安和跟着纷乱的蹄脚印停在承瑾家门口时,八个蒙面人已仓促离去。
四个轮子的笨重马车赶不上训练有素的轻骑。
他与安和进屋查看,只见承瑾是唯一一个还存着似有若无的微弱气息。见死不救不是他的行为。
救人心切。
宣和七年的冬季,正是金国灭辽朝后,金国大举攻打大宋的开端,北方大地战火与严寒交织,导致到处呈现出兵荒马乱的残破景象。
以艺术天赋闻名,却治国无能的父皇,以及军事制度的致命缺陷、朝政腐败与党争内耗,而生在皇家的他,对父皇尊奉与隐晦批判并存,痛恨蔡京、朱勔等六贼。
尤其朱勔是花石纲的主要执行者,在江南设立“应奉局”,以采办花石为名,强取豪夺百姓家产,拆毁民房,导致民怨沸腾,间接引发方腊起义。
他化名来江南,收留李安和。救下承瑾时,正愁男女授受不亲,承瑾需要人照顾,就又收留了因无生养而被夫家赶出家的丁氏。
那八个蒙面人滥杀无辜,他痛恨,立誓日后绝不姑息。
“以往繁华的汴京,如今的汴京不如往日,近年来有一些神秘的货商,他们的身份和目的令人捉摸不透。”陆清晏把他所知道的讲述给承瑾。
“喔。”承瑾心里烙着——《百花争艳》是汴京的货商以五十两银子买走了,那个货商究竟是谁,是她最为关心的。
“那些游走于明暗之间的神秘货商,眼下早就已经成了这城中暗流。”
“还有一群投机倒把的小货商,汴河码头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若找买你《百花争艳》的货商,难度不大。”
承瑾听他如此而说,沉重的情绪稍微得到缓解,“我真想知道,究竟是不是因我家的一幅绣品引来的惨案。”
她深吸一口气,暗暗想着,王爷出面帮忙找那个货商,幸许比自己大海捞针似地找要容易些。
“我额娘要你入宫,你是何意?”陆清晏似风轻云淡地问着承瑾,而一张英气的俊脸紧绷着。
“合意什么?”承瑾没听清,“难度肯定有的。”
陆清晏见承瑾答非所问,不再说什么。他比失去家人的承瑾好过不到哪里去。
大宋有难,内忧外患、朝政腐败、民不聊生。
为了救承瑾,叩请皇兄放承瑾一条生路,皇兄允了。
派他前往金营充当人质。
金国二太子完颜宗望认为他言行举止不似贵公子,一直怀疑他是冒牌的亲王。
在完颜宗望的眼里,真正的大宋亲王是懦弱是胆小如鼠之辈,于是要求朝廷更换人质。
朝廷还真妥协,为了求和,答应了换一名人质,这才用五皇兄赵枢前往金营,就此把他替换回汴京。
“现如今不要独自外出。”他望着她道。
“好。”她点头。
“以后不要去卖绣品了。”
“眼下这世道不太平。”他见她看着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陆清晏离开绣房后,晚膳的前一刻离开青梧苑,只见丁婶抱怨着,特意多烧了两个菜,白忙活了。
夜漫长,承瑾了无睡意。
不卖绣品,钱从何来?
眼下要多攒点钱才好。
她翻了一个身,轻叹。
“那些游走于明暗之间的神秘货商,眼下早就已经成了这城中暗流。”
神密货商?
王爷说的。
还是叫他先生吧。
“还有一群投机倒把的小货商,汴河码头常能见到他们的身影……”
小货商……
小货商会去江南也不一定。
翻来覆去的承瑾,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晨雾裹挟着木香花的清新气息弥漫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承瑾提着装着绣品的竹篮,紧了紧墨绿色的交领长衫襦裙,穿过朱雀门时,正撞见一队金国来的官兵骑着高头大马横冲直撞,行人纷纷地唯恐避让不及。
路边小贩们的叫卖声在这瞬之间也变得格外的小心翼翼。
承瑾垂眸掩住眼底的忧色。她听阿云讲过,自去年金国官兵第一次围城后,汴梁城的繁华和热闹便如同风雨中的烟花,看似璀璨,实则摇摇欲坠。
转过州桥时,她怀疑有人跟着她。紧张的她不确定的回头张望,少量行走的行人,商铺和路边的摊位,没发现可疑。
是心虚?
许是心虚了罢。
要攒钱。
要找真相。
要找弟弟。
先生昨儿还嘱咐她不要独自外出,也不要出来卖绣品了。
还好,先生不在青梧苑。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
绣庄的青布幌子在风中不断地翻卷,绣着的金色“锦绣前程”四个大字已经有些儿褪色。
承瑾推门而入时,铜铃铛发出清脆的声响,惊醒了正在打盹的老板娘。老板娘慌忙起身整理了云鬓,目光落在承瑾清瘦的脸上。
“这位客官,要选哪种绣品呢?”老板娘话音未落,内室的帘栊轻动,一个身着浅褐色绸缎的中年男子缓步走出。
中年男子眼角的鱼尾纹里藏着精明,打量承瑾的目光犀利的如同商人称货量物般精准。“娘子你且去忙你的,这位客人由我来招待。”
承瑾微微躬身,从竹篮中取出一方素帕,上面绣着半朵残损的牡丹花。“久闻锦绣前程名满汴梁,在下并非为买绣品而来,实则有一事相求。”
她将素帕轻轻铺在柜台上,“三日前,妾身在潘楼街偶遇流民,其中有个垂死的绣娘,临终前将此物交托于妾身,说是要寻它的主人。”
老板指尖拂过绣线,眉头微蹙:“这针法……,只是牡丹未绣完,又染了血迹……”
“据那绣娘所言,这是几月前一位神秘货商定制的样品。她所在的绣坊连夜赶工,却在交货的途中惨遭不测,唯有这半幅的残品流落至此。”承瑾压低声音,“那货商出手阔绰,却指明只要最上乘的金线绣品,且交货地点又飘忽不定,没个准地儿。如今这世道不安,妾身担心此事背后可能会是另有隐情。”
老板突然神色紧张,快步地走到门前,将店门虚掩住,只留一道缝隙。
“小娘子可知,自金军退去后,汴梁城里多了许多来历不明的人。”他的声音低沉,带着几分谨慎,“你说的这位货商,半月前确来过我这绣庄。他头戴宽檐斗笠,脸上有道长长的刀疤,说起话来倒是不像汴京的口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