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间土坯房确实是新盖的,墙缝里的泥巴还带着潮气,门框上的刨痕清晰可见,可搭篱笆的竹子却削得极整齐,每根间距都差不多,透着股戎人般的严谨,不像是庄稼人随手扎的。
灶房的烟囱里冒出青烟,带着股淡淡的松木味,不像村里人家常用的秸秆,烟味那么呛人。
“莫沉这烧的啥柴火?闻着还挺香。”院门外又有人搭话,是那个络腮胡大叔,“我家那口子烧的玉米秆,呛得人直咳嗽。”
莫沉的声音从灶房传来:“后山捡的枯枝,干得透,好烧。”
“还是你会找。”大叔嘿嘿笑,“对了,下午村头李木匠家盖猪圈,你去不去帮忙?管饭,还给两毛钱工钱。”
“不去。”莫沉拒绝得干脆,“家里有事。”
“哟,这新媳妇刚进门,就舍不得撒手了?”大叔打趣道,引来一阵哄笑。
秦时凝听见莫沉没再接话,只听见拉风箱的声音更响了些,像是在掩饰什么。
她嘴角忍不住弯了弯,转身回屋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床底,那只皮箱的铜锁在阴影里闪了下光……锁头是纯铜的,擦得锃亮,绝不是乡下能买到的货色。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起那个预知画面:莫沉穿着戎装的样子,肩章上的金星亮得刺眼,指间夹着的雪茄在烟雾里明明灭灭,眼神冷得像冰。
雪茄……
秦时凝的目光猛地投向桌角。
那里放着个不起眼的铁皮盒,看着像装火柴的,可盒身却印着她不认识的外文,边角磨损得厉害,显然用了很久。
她走过去,刚想拿起盒子看看,莫沉端着个粗瓷大碗从灶房出来了。
“吃饭了。”他说,碗里是白花花的米饭,上面盖着个荷包蛋,还有几片炒青菜,油光锃亮的,看着就香。
在这个普遍吃粗粮的年代,能顿顿吃白米已是稀罕事。
秦时凝的视线从铁皮盒上移开,落在那碗饭上:“你家……囤了不少粮?”
莫沉把碗放在桌上,又去端自己的那碗,里面只有米饭和咸菜:“之前在镇上做活,换了点粮票。”他顿了顿,往她碗里夹了筷子青菜,“快吃吧,凉了就腥了。”
秦时凝没再问。
她知道这理由站不住脚,粮票在这年头金贵得很,哪能换这么多白米?但她没戳破,只是拿起筷子,夹了口青菜。
味道竟意外的好,咸淡适中,还带着股清油的香。
“你做饭挺好吃的。”她真心实意地说。
莫沉吃饭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她,睫毛很长,垂下来时能遮住眼底的情绪,只听见他低低“嗯”了一声:“以前……跟着家里的厨子学过两手。”
家里的厨子?秦时凝心里的疑团又重了些。
她看着莫沉低头吃饭的样子,他吃得很慢,咀嚼时嘴角几乎不动,姿态优雅得不像在吃粗瓷碗里的米饭,倒像是在什么考究的宴席上。
这个男人,果然处处都是破绽。
吃完饭,莫沉收拾碗筷去了灶房,秦时凝坐在桌边,目光又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铁皮盒。
她悄悄走过去,飞快地打开盒盖,里面果然不是火柴,而是几根裹着棕色油纸的细长物件,顶端还印着金色的字母……和她预知画面里的雪茄一模一样!
就在这时,莫沉擦着手从灶房出来,正好撞见她拿着铁皮盒的样子。
四目相对,空气瞬间凝固。
莫沉的眼神倏地沉了下去,那是一种秦时凝从未见过的冷意,像寒冬腊月里的冰潭,深不见底,却又在触及她微颤的指尖时,飞快地软了半分。
秦时凝的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铁皮盒,指尖触到盒底的凹凸纹路。
“对不住,我就是……”她想解释,却被他突然上前的动作打断。
莫沉伸手,不是抢盒子,而是轻轻合上了她的手指,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布料传过来,带着点粗糙的茧子:“新媳妇管起家里的东西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没了刚才的冷意,反倒带了点戏谑,“这玩意儿呛得很,不适合你。”
秦时凝愣住了,抬头撞进他的眼睛。
他眼底的冷意散了,只剩下点复杂的情绪,像是被窥见秘密的不自在,又像是……纵容?
“这是啥?”她索性直接问,晃了晃手里的铁皮盒。
莫沉喉结动了动,刚要说话,院门外传来几声咳嗽,是刚才的络腮胡大叔在喊:“莫沉,你家篱笆歪了,我给你捎了两根竹竿,放门口了啊!”
“谢了张叔。”莫沉扬声应着,回头时,已经把铁皮盒从她手里拿了过去,塞进床底的皮箱里,“不值钱的玩意儿,以前攒的。”
秦时凝看着他笨拙的掩饰,忽然觉得好笑。
这个在预知画面里被尊称“殿下”的男人,此刻正像个藏糖的孩子,慌里慌张的。
“哦。”她故意拖长了调子,往床边凑了凑,“你皮箱锁得挺严实,里面是不是藏了啥宝贝?”
莫沉的耳朵尖有点红,转身去倒热水:“瞎猜啥?都是些旧衣服。”
他把搪瓷杯递给她,杯壁烫得很,“刚结婚就查岗?”
秦时凝接过杯子,指尖被烫得缩了缩,却被他一把攥住。
他的手心很热,带着做惯了粗活的薄茧,摩挲着她的指尖,痒痒的。
“别乱碰东西。”他的声音很低,带着点沙哑,“有些事……以后再告诉你。”
秦时凝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他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嘴唇的线条很清晰。
“好。”她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反正他们有的是时间,她倒要慢慢看,这个男人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莫沉像是松了口气,转身去收拾床铺。
土炕上铺着新缝的粗布褥子,是早上王婶送来的,他铺得很整齐,边角都掖得平平整整。
窗外的天渐渐黑了,雪粒子敲打着窗纸,发出簌簌的声响。
屋里很静,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秦时凝靠在墙上,看着他忙碌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样的夜晚,或许也没那么难熬。
莫沉铺完床,回头看见她在发呆,走过来抬手想碰她的头发,又在半空中停住,改成了拍她的肩膀:“累了吧?早点歇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