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王府的人是来送帖子的。
长缨回去,禀报晋阳王太妃,忠勇侯府大姑娘曾在塞外救过晋阳王的事。
太妃特地下帖请人,要亲自道谢。
忠勇侯诚惶诚恐。
晋阳王是当朝唯一异姓王,手握重兵,十七岁上战场,八年里战功赫赫,深得皇上器重。
门阀世族和几个得势的皇子都想拉拢他。
但他为人淡漠冷清,远离党争,便是同殿为官多年的同僚,都不敢说与晋阳王有半分交情。
忠勇侯这些年在晋阳王麾下征战。
军营纪律严明,他时不时因为犯点儿小错就被罚军杖。
如今虽然封了侯,对昔日上峰的恐惧刻在骨子里。
“去了王府,千万礼数周全,小心说话。”忠勇侯心里发虚,生怕长女也在晋阳王手里挨一顿板子。
“父亲放心吧。”
许氏看见楚遥光泰然自若的样子,有些生气,也有些嫉妒。
她多希望这样的好事落在楚云汐头上。
“太妃说向你道谢,是给咱们侯府面子,不是抬举你一个人,救了王爷是你的福气,你不要虚荣贪功,把这一点本来就微不足道的恩情败光。”
又说,“遥光,你莽撞粗鲁,说话不讨人喜欢,娘怕你得罪了贵人,连累侯府,要不还是称病,拒了太妃吧。”
不遗余力的贬损,踩低。
上一世楚遥光信了这些话。
她不知道这世上,会有生身母亲憎恨自己的女儿如仇敌。
所以总费解,迷茫,以为自己真的做错了事。
她的出生是个想躲却没躲掉的意外。
许氏对她的恨,她做鬼以后才看明白。
楚遥光轻笑:“母亲放心,女儿很聪明,女儿跟着父亲在塞外,见过很多大世面,不会把这一点小事搞砸的。”
她知道自己好极了,有本事极了,如今不受任何人打压。
许氏见她不听话,心里更气。
“娘说这些都是为你好,你这样自大,不听劝,是自己断自己的后路,你好自为之。”
说完甩袖走了。
楚遥光半点儿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翌日,梳洗打扮,去赴太妃的约。
前世她回京后,与晋阳王府并没有什么交集。
在玄真观一呆就是七个月,回到侯府,又被许氏用各种各样的理由困住,每日关在四四方方小院落里。
私库里的值钱的东西,连带着那块玉佩,都被梅雪偷出去卖了。
外面的消息传不进来,只听守门丫鬟议论过,晋阳王上门提亲,求娶二姑娘楚云汐。
她那时已经过得闭目塞听,不知两人怎么结了缘。
等她死后,王府又来退亲。
亲没结成,莫名其妙,好似还结了仇。
晋阳王转手就亲自带人,查出忠勇侯府二老爷,勾结侯夫人娘家许氏一族贪墨,把楚家几十口一锅端上刑场。
楚遥光按太阳穴,想不通。
到底为什么,晋阳王翻脸比翻书还快。
早知道做鬼的时候就用功一点,把这一段纠葛提前盘清楚。
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有嬷嬷早就候在门口等着。
进府。
见到晋阳王太妃。
是一个花团锦簇,一团和气的丰腴贵妇人。
“真是个水豆腐一样水灵招人疼的小姑娘,天这么冷了,怎么还穿得单薄。”
太妃没有架子,拉着楚遥光坐在自己身边,闲话家常。
楚遥光落落大方,言谈爽利,说起塞外的事,逗得太妃开怀。
太妃越看越爱这个小姑娘,留了午饭,又叫人抬来几大箱子的礼物。
楚遥光不扭捏,大大方方道了谢。
太妃越发觉得这姑娘敞亮,处处合自己心意。
“以后就把王府当自己家,得空了来与我说说话,想要什么,都同我说。”
楚遥光道谢,又与太妃道别。
太妃吩咐自己身边的嬷嬷好好把人送出去。
“母妃这么喜欢,干脆找侯府讨来,当自己女儿养算了。”晋阳王谢昀抄着手,从游廊上慢慢走过来。
太妃睨了他一眼,没好声:“又胡说,人家的女儿,不是物件,能讨来要去的。”
又叹气,“不过看她,在家里过的并不好。”
一身单薄旧衣,身上也无甚首饰,就知道长缨说的忠勇侯夫人偏心,不是假话。
谢昀见母亲忧愁,宽慰:“她沉稳有谋略,处境艰难只是眼下,母亲别担心了。”
太妃意味深长瞧了儿子一眼:“很少听你这样赞赏一个人。”
又问,“忠勇侯是你麾下的,他是怎样的人?楚姑娘跟着他在军营里苦了那么些年,他总不能和他夫人一样偏心吧。”
谢昀轻嗤摇头:“那是个无用的人,与他谈军情,他答不上,便借口尿遁,每每闹这么一出再回来,就能献上良策。”
“这是怎么回事?”太妃很奇怪。
谢昀随口嗤笑:“谁知道,出门寻他的脑子去了吧。”
两人走进屋,谢昀解了大氅,咳嗽两声。
太妃见儿子眼下微微泛青,神色疲惫,担心问:“怎么了?可是病了?我叫府医来给你把脉。”
“无妨,只是梦。”
谢昀按了按眉心。
这次回京,不知为何,夜夜乱梦纷扰,不能安眠,心里似有块大石压着,让人窒闷不已。
太妃问:“到底梦到什么了?”
“赶路,日夜兼程的赶路。”
“赶路?”太妃纳闷,“赶路去什么地方?”
谢昀眉头蹙得更深,摇头,不愿母亲担心,没说什么。
他也不知道自己梦里赶去的是什么地方。
只记得风尘仆仆,精疲力尽,最后只见一座孤坟。
悲哀压的他喘不过气,从梦里惊醒,就再也睡不着。
他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事情,忘了自己为什么悲哀,忘了那坟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
太妃忧心忡忡:“该不会是邪祟入体,要不咱们也请个道士来看看?”
谢昀:......
“母妃怎么也信了那帮神棍的无稽之谈。”
——
楚遥光带着太妃的礼物回府,消息很快传到许氏那里。
许氏坐不住了,忙领着几个得用的丫鬟婆子,匆匆赶到兰香院。
一进门就看见好几口大箱子。
里面有成套的头面首饰,上好的绸缎布料,各色古玩,名家字画,件件都是精品,不输宫里主子们用的。
“这样上好的澄泥砚,就是京城也少见。”许氏惊叹,又走到另一箱前,挑出几匹云锦,“这些料子也极好。”
便对身边的嬷嬷吩咐,“把这套文房四宝送到大少爷的院子里去,云锦给二姑娘做衣裳,那一箱字画古玩挑出最好的来,其他收拾妥了,搬进库房里去。”
楚遥光刚换下外衣,听见院里嘈杂,走出来。
“母亲要把我的东西拿到哪里去?”
许氏心情不错,教训人都带着三分笑:“遥光,你不懂规矩,什么叫你的东西,这是太妃的赏赐,自然该归入公中,难道你还想私吞不成。”
“母亲误会了,太妃明白说,这些是给我一个人的礼物。”
许氏笑色淡了下去:“遥光,你如今怎么如此小家子气,蝇头小利,都要斤斤计较。”
又说,“云卓云汐是你弟妹,你难道还要和他们争长论短?云卓最近结交了曹尚书家的小公子,正是要打点的时候,这些东西放在你这里也是浪费,拿去给云卓谋个一官半职,你这个做姐姐的脸上也有光。”
“不可。”
楚遥光平静,却坚决。
“太妃十分喜欢我,见我穿的素净,还问家里是否苛待了我,我为母亲说了许多好话,才不叫太妃误会。”
“这些礼物明说是给我的,到弟弟妹妹身上,不好,叫人说母亲眼皮子浅,没见过好东西,带着全家来打女儿的秋风。”
“父亲经不起这样丢人,不值得为了一点蝇头小利,让父亲恼了母亲。”
一番话说的轻飘飘。
许氏被气得面颊扭曲。
“你可知道,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你这条命都是我给的。”
“那母亲想要我的命吗?”
楚遥光笑意淡淡,看着许氏的眼睛,似有意似无意。
许氏心口一突,莫名觉得被一阵鬼阴阴的风扑了一下,心里毛毛的。
“你大了,也该为家里考虑,这样自私,会让我后悔生了你。”
不论许氏说什么,楚遥光分毫不让。
许氏终究一根线头也没有拿到,恨恨咬牙走了。
晚上吃过饭。
许氏先去看了被迫学规矩的女儿,又去看祠堂罚跪的儿子。
“娘,你怎的眼睛都发红,是那楚遥光又气你了?”楚云卓问。
许氏哀戚:“罢了,别再提她了,她如今眼里全没我这个母亲,我苦心教她,她当我要害她。”
“混账!”
楚云卓一拳捶在地上。
“娘,你别难过,我帮你出气,我想出了一个能制服她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