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爷当是误服了大补大热,物性相克的药材,导致的呓语昏迷,并不严重,等药性过去,症状自然消退。”
刘太医看向楚云汐,“割血疗亲是以讹传讹的民间偏方,对治病毫无作用,二小姐以后千万不要再做这样白白损害自己身体的事。”
“是我关心则乱,让刘太医见笑,只要父亲没事就好。”
楚云汐柔柔一笑,话说得体面。
许氏却恼。
忠勇侯府是寒门高升,靠战功一步步爬上来。
边塞小城四品知府封侯,好比穷人乍富,骨子里带着暴发户的土气。
世代簪缨的勋贵,看不上这样的人家。
想寻好姻亲,更进一步显贵,就得拔高楚云汐的声望。
先传出割血疗亲的事迹,再自然而然认下哑仆的身份,靠着孝义二字扬名,得到天家恩赏,比一般世家贵女只会计较姿容才情,高明不知多少。
一番苦心打算,白白付之东流。
楚遥光没规矩,不懂事,自作主张。
只顾表自己的功劳,抢夺好名声,一点不为妹妹考虑。
许氏和太虚道长对了眼神,太虚道长会意,立马开口:“刘太医所言极是,可不论是发癔症,还是中毒,都是飞来横祸,侯爷遇险,正是被煞气冲撞所致。”
又道,“大姑娘八字与侯府风水相冲,离府到贫道的玄真观中清修一段时日,可化解冲煞之气,既能保侯爷平安,也是为大小姐积攒功德。”
“就照道长说的办吧。”许氏立即接上话。
说什么都要把楚遥光送走,不送走,许氏这颗心就安不下来。
楚云汐柔柔靠在许氏身后。
勾了勾唇角。
极细微的动作,带着一点点势在必得的蔑视。
楚遥光很敏锐地捕捉到了。
楚云汐必然早在心里将两人衡量过,知道自己没理由输。
她有母亲给她铺路,弟弟为他冲锋,忠勇侯当她的垫脚石,还有二叔做她的后盾。
如此富足,什么都不必做,就有锦绣前程。
楚云汐心里安稳,像看戏一样,倒希望楚遥光在成为滋补她的养分之前,挣扎得猛烈一些。
大吵大闹,撕心裂肺,如发疯了一般,这戏才跌宕得趣。
“道长怎敢说这样的话,难道不怕杀头吗?”
楚遥光睁大眼睛,一脸惊讶。
反应出乎许氏和楚云汐的意料。
太虚道长更不知这杀头的话从何说起。
“侯府乃是圣上御赐,说御赐的宅邸风水不好,大不敬。”
道长吓了一跳,忙找补:“贫道何曾说这宅子风水不好了,贫道是说大小姐的八字不好,易招邪祟。”
楚遥光笑:“我八字招祟,更该叫阳气镇着。御赐的宅邸有龙气护佑,哪还有邪祟敢作乱,没有什么地方比这侯府更适合我住了,道长说是也不是。”
道长噎住。
这话没法往下接。
在场只有忠勇侯府的人倒还好,偏晋阳王侍从和宫里太医都听着。
一不小心就祸从口出。
楚遥光又开口,温温柔柔,机锋藏在笑意后面。
“御赐的宅邸里,邪祟冲撞是无稽之谈,道长方才的说辞,是冒着杀头的罪名都要将我赶出家门。我与道长无仇无怨,道长莫不是受人指使,难道是这家里,有人容不下我吗,母亲,连您也同意赶我走吗。”
她声音轻,眼神软软看向许氏。
不似找茬,好像真的受了委屈。
有外人在,许氏不能让自己落个恶名,只好打圆场。
“真是胡说。道观清修,也是为了孝顺父亲,不过你说的也有理,就在家里抄抄经文吧,省得你离了家,叫娘日夜思念你。”
许氏心里怄死了,这丫头像狗皮膏药一样揭不掉。
但脸上还得情真意切。
楚遥光也情真意切对着她:“都听娘的。”
又说,“我记得圣上的赏赐里,有一尊白玉观音像,最能驱邪除祟,既然女儿八字不好,母亲把它给了女儿吧。”
白玉观音名贵,是曾经在太后娘娘宫里供奉过的宝贝。
许氏生气她这样贪婪,但眼下只能先答应了。
以后找个由头拿回来就是。
开了药方,刘太医和长缨离开侯府。
忠勇侯还没醒,二老爷先来了福安院。
许氏见了二老爷,就抱怨:“一时不察,叫她占了咱们云汐的身份,这可如何是好,云汐可从来没受过这等委屈。”
二老爷拍着许氏的肩膀安慰。
楚云汐怯怯:“母亲,长姐看我的眼神冷冰冰的,是我哪里做错了吗?”
许氏忙将乖女儿揽在怀中:“你没错,傻孩子,你能有什么错,是遥光自私!别说区区一个哑仆的身份,我是她母亲,她的命都是我给的。”
又恼恨道,“以后得叫梅雪看紧了,她如今把我教她的规矩都忘了,再纵着她,她会造反。”
楚云汐说:“有晋阳王府撑腰,长姐这次进宫受赏,要大出风头了……”
许氏心疼坏了。
“她不配,娘会让你大出风头,这个家里,没人能越过你去。”
二老爷说:“遥光那孩子福薄,去不了宫宴。放心吧,云汐,你命贵,不必和她较高下。”
——
楚遥光回到兰香院,楚云汐院子里的大丫鬟紫苏就来了。
“二姑娘体贴大姑娘刚回府,特地叫奴婢送了这些来。”
抬进来几个箱笼。
里面是各色衣裳,看着新,但款式旧,都是是楚云汐穿过不喜欢的。
楚遥光还没开口,梅雪先惊叹:“这么多衣裳,二姑娘真大方,件件都是上好的料子,我们小姐今年从冬到夏都不用再做新衣裳了。”
又道,“小姐,二姑娘这样周到体贴,咱们也得回礼,我看小姐私库里有一套红宝石头面,很是华贵好看,叫紫苏姑娘带回去,二姑娘一定喜欢。”
说着就要使唤人开私库。
楚遥光慢慢喝了口茶暖身。
“找几个小厮,把这些衣服抬去善堂,散给没衣服过冬的穷苦人吧。”
梅雪愣住,怀疑自己听错了:“小姐你疯了吗!这些衣裳都是二姑娘精心挑选送来的,把这些衣服给穷人穿,岂不是羞辱二姑娘?小姐你怎能这样不识抬举!”
楚遥光不跟梅雪费口舌,直接叫兰香院所有丫鬟都进来。
院子里管事的安嬷嬷只觉得大姑娘这一趟回京,有些摸不透了。
晚些时候要跟侯夫人禀报一趟。
眼下还是要听她的话。
六个丫鬟进来,站了一排,都是许氏挑来的人。
楚遥光脱下自己的素金镯子放在桌上。
“我不喜欢绕弯子,便直说。从小跟着我的丫鬟,我尚且使不动,你们就更不必说了,咱们以后索性直来直往,拿钱办事。梅雪以下犯上,掌嘴三十,从今天起负责杂务,我身边空出一个大丫鬟的缺,有愿意做的,就站出来。”
金灿灿的镯子放在桌子上,几个丫鬟互相看了一眼,都心动。
大姑娘这是要拿梅雪做筏子立威。
梅雪在侯夫人跟前得脸,顶了梅雪的缺,会得罪侯夫人。
这大姑娘的脾气本事她们还没摸清楚。
拿了金镯子,从此和大姑娘绑在一起,一损俱损,到底值不值得。
一时没人敢出声。
“奴婢愿做!”
一个皮肤微黑,身材健壮的丫鬟站出来。
她是为了赚钱养活病母幼妹,才进侯府。
家里生计很艰难。
眼见一个金镯子在眼前,折成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两,根本没有不做的道理。
说完都不等楚遥光吩咐,大步上前揪住梅雪的衣领,一巴掌抽了过去。
她从小干农活,练出一把子好力气。
这一巴掌下去,直接将梅雪打得脑子嗡嗡作响,像被铁榔头抡了一下。
“你好大胆,我去告诉夫人......”
“啪!”又是干脆利落一巴掌。
两巴掌打得梅雪嘴里已经泛起咸腥味。
她细皮嫩肉,在楚遥光身边这些年,将自己娇养得半个主子一般,平时连训斥的话都听不得一句。
此刻被这丫鬟铁钳一样的手按着,压根反抗不了。
三十个巴掌噼里啪啦扇完,梅雪吐出一口混着牙齿的血沫,头一歪昏了过去。
安嬷嬷和其他几个小丫鬟看着梅雪的惨状都吓坏了。
原本心里那一点儿准备拿捏楚遥光,跟侯夫人邀功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只觉得以后伺候都得打起十二万分小心。
满院愁云惨雾,只那得了金镯子的丫鬟一人高兴,干脆麻利叫来小厮,把几箱衣服抬出去处置了。
“你叫什么名字?”楚遥光问。
“奴婢名叫刘满穗。”那黑壮的丫鬟难为情,“府里伺候的姐姐们名字都雅致,奴婢名字俗气,要不小姐帮奴婢取个名?”
满穗,楚遥光念了几遍这名字,觉得很好。
听起来蓬勃,壮实,能吃很饱,能活很久的样子。
比金玉花鸟草木之类供人赏乐的小玩意寓意好得多。
“就叫满穗吧,你名字取得挺好。”
满穗听到自己名字好,高兴起来,干活更起劲儿。
一个下午的时间,领着院子里的丫头,把楚遥光带回来的行李归置好,里里外外打扫一新。
才收拾干净,就来了不速之客。
院门被一脚踹开,传来怒气冲冲叫骂。
“竟然敢把二姐姐送的衣服全扔了!楚遥光呢!给我滚出来!”
楚遥光认出了这个声音——
是她的弟弟,忠勇侯府的嫡长子,楚云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