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小的时候,就极其任性。姆妈一遍一遍地唤她名字,她也不肯去记得。她不喜欢吃东西,为此姆妈很担心。后来她渐长,尊给她派了诗班的任务。那天,尊去遥远的极地,她因为姆妈说要等着阿爸回来,就迟到了。
尊亲自说,汝心(古冰极民称)你不必着急赶路,渊绿如果起风了,就停止赶路。我们在极地等你的。
这是尊第一次单独和她说话。她觉得渊绿看上去明明很美,起风了也不会太严重,影响她赶路吧。好吧,这是她第一次出远门,过渊绿境。
渊绿境以植株惊天苍翠而闻名,自成结界。在渊绿上空飞行,看底下一片青翠,她的心情是很好的。因为渊绿有她最喜欢的千年松柏和漫天的绿色藤蔓,并且渊绿境是冰极唯一没有任何奇怪昆虫和动物的结界。她常常在渊绿上空停留,从来没有见过渊绿起风——
没错,渊绿起风了。
没错,她失脚掉落了。
尊会来救我的。应该会来救我的。她第一次无助地想。然而,没有。她来到了芴都。
满目遮天的芴都独有的白色无刺蔷薇,花朵落满了眉梢,有旋风四起,她以为尊来接她了。
但是,没有。
“使女,你真好看。”
看着眼前的包子头小人,她第一次觉得好笑,低眉忍笑,望见自己包子一样的手,大叹,应该听尊的话,就不会白白浪费四千年时间在芴都了。(绿渊境,最少四千年起一次回旋风)。
她知道小孩子应该是芴都皇帝的第八子,名唤林默。
她对他比了一个嘘声,伏地行了大礼。“八皇子,我是新来的,只是声音不好听,被迫在白蔷薇园,”她顿了一下,应该不算说谎吧,“您可以给我换个差事,比如守灵什么的?”
她知道其实现任芴都皇帝是很喜欢这位八皇子的。
当时林默皱了皱眉。我又不是看不见,明明应该是从上国来的使女。不然花怎么会重新再开。
转头,望见远方的白影一闪,了然说:“你跟着我吧。不用说话。”——是的,你的声音有点怪,让人想休息。只是去守灵,会寂寞的吧。像我四岁那年一样。——皇后她灵力倒是进步了,蔷薇国花也能控制。唉,我也想去紫嘉玩,大概是白日做梦吧。
她暗暗拍了拍胸口,知道得去芴都皇后那里一趟。但转念一想,不如就沉默吧。
不如就沉默吧。
起初,她和林默是很要好的。彼时,林默才六岁,正是爱玩的时候。虽然皇后是他的继母,但从大环境看来,是极其聪慧的。所以她觉得这四千年还是能愉快生活开心等待。
只是,见不到尊,姆妈和阿爸了。不过尊看得见她,她觉得自己还是乖乖等候在芴都的好。
林默因为初次在蔷薇渊绿见她,就取了小名赠她,唤她涟渊。她欣然接受。虽然还是常常会楞一下,才发现林默又在喊她了。
第一天,林默就向皇后请示,想去清查一下纱阁。皇后意味深长地望了她一眼,同意地斩钉截铁。是的,这位皇后,并没有亲生皇子。
“涟渊,那匹,那匹,我们通通搬走。”
她不是不感动,这是第一次有人在姆妈以外,做衣服送给她。
林默选的一律白色底调,没有任何花纹和宝石钻饰,轻薄舒肤,她好像有点崇拜这个小孩子了。
“皇子,你第一次来,就这么快选好了。”
林默小酒窝漩漩,就走出了纱阁。
托布匹的阿答对她眨了眨眼,沉默地炫耀自己的黑色便衣。
好吧,她还是一样很感动。
习文品茗锻造演习,她觉得陪着林默渐渐长大,也挺好的。
林默很偶尔的时候,会要求她读古词给他听。每每她读到一半,林默就皱眉接了词典过去。她把不长的发丝搁在脸庞眉侧,趴在案几边看他。
隔了几天,林默就得了一张台子,笑对她说:“涟渊,你来取名字。看,你可喜欢?”
是黑色缀白的理石,偶有墨绿色石晶闪过。
“连石台,”她笑逗林默说,便翻身躺了上去,“你看,我这样躺也可以嘛,那样坐也可以。”一点也不妨碍包子头小人你读书。
林默点点头。“就择名连石台。”莲实雅致,不及岁月空灵。拿竹简拍她额头,竹简清香,抵不过少时哀愁。
芴都皇宫虽然皇子公主众多,但因皇后公平严格,少有不雅之事。对于这位八皇子,皇后可以用“有求必应,无求皆备”来形容。为此平时她是无事的。只是常有宫女在各处低语。日子多了,有爱闹的皇子特意来访,不外乎让她献舞唱歌之类。
每每林默都回说,涟渊体弱,我要娇养她的。
来闹事的皇子们俱各笑出了声。是的,看着一个包子头小人一本正经地说养儿养女的大道理,都会觉得好笑。
她每每在暗处定睛看过,隔天会嘱阿答去皇子各处送合宜的玩意儿。有些皇子会回礼相赠,有些就弃了去。
日子久了,便无人再论议什么。公主们是不屑和她说话的。
林默怕她独自无聊,多半会事事都央着她同往。
偶有亲族请去远行之类,皇子们都笑林默说:“怎么,这回不娇养你的涟渊了。”
林默便酷酷地回答:“天地共鉴,再娇养,我便出不了门了。”
芴都多知八皇子身边有可心人,是从少时便得皇家许可的,名唤涟渊。至于涟渊是何模样,年岁几何,都不知晓的,只知涟渊极欢喜的是蔷薇花碎和酥芷清汤。皇家还遍寻芴都,终是未能如意。涟渊亲手来做,皇子是不许的。
林默定制了目帘给她,便于她出行游玩。后来宫中便兴起了目帘。芴都皇帝只是有一回,招了她去,叮咛她莫要随意发脾气什么的,更不要随意剪发。
她遍寻皇家女子,是多发至脚踝的。因着林默,她顺从地点点头。
回去的时候,林默切切来问:“父皇说了什么?”
她只回说:“嘱我静心。”
林默松了口气,隔天就搬来了。
竹塌两席,听夜与共。夏夜的满轩栀子,冬日的迎雪朝阳,寒夜烛灯散去,也只平添几许硝烟光阴。
有时候,他们陪着皇后在花园,从两小人的捉迷藏,到斗诗赋词习画练剑,她也看过林默笑望天空的眉眼,是渐渐长大的样子。
然而,上国紫嘉来了信件,说时候已到,要求属国芴都派一名皇子接受承袭。
谁都不愿意离开芴都,林默抢了皇后一步说:“父皇,儿去。”
皇帝惊喜得同意了。至少在涟渊眼里,是这样的。
只是紫嘉有明确规定,只接一人。这是林默后来才知道的。
“阿答,你和涟渊等我回来。”
“好的,主。”阿答敬礼回说。
她沉默了。
她沉默了。
林默走时没有告诉她,她只记得他陪了她整晚,多是为她细细安排,明日去哪里,今日做什么,免得她一个人愁烦孤寂。
她说:“林默唤我涟渊,赠我佳衣,护我免受虎狼之灾,纵我心地游览,又因要苦练,以求得皇与民心所归,我要随着他同去。”
阿答有点惊讶:“您随意。”
她离开芴都皇宫时也是静默的。
在林默走后第十天,她独自到天玄秘境。算准日子,选择了一月失忆暂成凡体为代价,启动冰极灵境,终于是到了紫嘉,林默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