榆木巷的青石板被晨露浸得发亮，余昭蹲在灶前搅卤锅，铜勺碰着铁锅沿儿“当啷”响。二丫举着张皱巴巴的纸从后堂冲出来，鬓角的珠花都歪了：“东家！二殿下的马车堵在巷口了！说是要见你。”
“慌什么？”余昭抄起漏勺捞起块牛肚，油星子溅在她月白粗布衫上，“上回他嫌我卤味儿冲，这回指定是有事儿。”她扯下系在腰间的蓝布围裙甩给二丫，“把我那本破账册拿来，还有昨儿画的图。”
二丫手忙脚乱翻出个油布包，里面裹着半本磨毛边的旧账本，还有张皱成团的草纸——那是余昭趴在卤锅边儿上画的“浪味酒楼图”，牛筋煲的火候、麻辣兔头的摆盘，全用烧火棍歪歪扭扭描着。
“东家，您这图…比我家狗啃的还乱。”二丫憋着笑。
余昭把图往桌上一摊，油渍蹭在袖口也不在意：“你懂个啥？”她抄起筷子敲了敲卤锅，“去把后堂那罐蜜枣搬来，等会儿殿下要尝甜辣口的，我得现调汁儿。”
李世明的马车停在巷口时，余昭正踮脚往门框上贴新写的对联。“卤香透巷三千里，辣意暖锅十万家”。红纸上的墨迹还没干，被风一吹，“锅”字的最后一捺拖成了条小尾巴。
李世明掀帘下车，玄色锦袍绣着金线云纹，腰间玉佩叮当作响。他扫了眼歪扭的对联，眉梢挑了挑：“余姑娘这是要把榆木巷改成美食街？”
“殿下说笑了。”余昭把蜜枣罐往身后藏了藏，“民女就想让这巷子里的穷汉能吃口热乎的，让外乡的客官能记住咱长顺街的味儿。”她引着人往浪味坊走，脚边的黄狗摇着尾巴跟在后面，“您尝尝这个。”
掀开门帘，五口大锅正“咕嘟咕嘟”冒着泡。红油牛杂泛着琥珀色的光，麻辣兔头浸在红亮的辣油里，连腌萝卜都撒着星星点点的花椒粒。李世明捏起块兔头，咬了口脆骨：“上个月在醉仙楼，做的兔头辣得人掉眼泪，你这味儿倒像长了眼睛。”
“回殿下，民女让人在辣油里加了半块茯苓。”余昭指了指灶台上的瓦罐，“药铺的王大夫说，这玩意儿能压辣护胃。您瞧那穿青布衫的，是西市卖炭的老张头，他胃不好，顿顿能吃三碗牛杂。”
李世明放下筷子，指节叩了叩桌案：“你早就算好了这些？”
“算啥？”余昭蹲下来添柴火，火星子噼啪溅在围裙上，“民女就爱蹲在灶边儿看，看挑担子的汉子啃完兔头抹嘴，看小媳妇儿给孩子夹牛筋，看老人们端着碗凑一块儿唠嗑。这些人要是都能来咱这儿吃口热乎的，那钱…自然就来了。”
李世明忽然笑了，伸手拍了拍她的肩：“你这脑子，该去户部当差。”他从袖中摸出块鎏金虎符，“明儿辰时，跟我去西市街。那间塌了半面墙的‘福来楼’，我买了。”
福来楼的塌墙被拆了，换作朱红雕花门。余昭站在二楼雅座往下看，楼下二十张木桌擦得锃亮，铁蛋正举着锅铲喊：“第一锅红油牛杂出锅喽！前五十位送蔬菜汤！”
“东家！”余大树猫着腰从楼梯跑上来，脑门沾着面粉，“王屠户送了半扇牛前腿，说定钱明儿结；铁蛋从屠宰场带回来三个伙计，说要跟咱学煮牛筋；小树…小树他…”
“小树怎么了？”余昭扶住栏杆。
“他说请到了管账的。”余大树挠头，“就是柳家秀才。”
余昭一愣:柳青源？软磨硬泡总算答应了？也不知道小树答应了他什么。
她下了楼，正撞见柳青源站在柜台前，手里攥着算盘，小树缩在墙角搓手指。
“余姑娘。”柳青源抬头，目光扫过满墙的“浪味”木牌，“我。。。”
余大树挠着后颈：“秀才兄弟，我妹妹那账房…唉，前儿算错了三笔钱，把盐钱当糖钱支了，又把糖罐子当醋坛子卖了…”
“好了。”柳青源打断他，算盘珠子噼啪响，“我来之前，查了你这三个月的流水。牛下水进价涨了两成，是因为西市屠户联合压价；牛杂销量翻三倍，是因为你让人在路口支了免费试吃的摊子；至于那笔‘盐当糖’的账——”他抽出张纸，“是小树把账本拿去垫桌脚，墨迹晕开了。”
小树“噌”地红了脸：“我、我赔罪！我给姐夫哥磕三个响头！”
“什么姐夫哥。”柳青源脸一红把算盘推给余昭，“我只是见不得你们被欺负。但是我来管账，但要三个条件。”
“你说。”
“第一，每月十五，我要去后巷看你给穷汉施粥；第二，每笔赚的钱，都要有详细记录；第三…”他顿了顿，“你得应我，绝不买卖不新鲜的东西。”
余昭突然笑了，伸手拍他肩膀：“柳相公，你可知我为何请你？你和我一样实在。还有你读的书多，比咱们现在的流水账明白十倍。”她指了指他算盘，“你这脑子，该搁在钱堆里发光，不该搁在茶棚里生霉。”
柳青源耳尖泛红，低头拨算:“那…成交。”
月末的夜，浪味酒楼飘着卤香。余昭蹲在后院井边，给老黄狗喂骨头，听二丫汇报：“东家，新招的二十个帮工都住下了，东厢房两张床，西厢房三张床；小树说，他想把后巷的破庙收拾收拾，给没家的伙计当宿舍；柳秀才…他把账本都理顺了，还说下月要教伙计们打算盘。”
“好。”余昭揉了揉狗脑袋，“明儿让我哥去布庄，给伙计们做身青布短打袖口要结实，别沾了卤汁洗不掉。”
二丫欲言又止：“就…就剩件事。今儿下午，有个穿灰布衫的老头来问，说找‘余老栓家闺女’。我没敢说，把他打发走了。”
余昭手一僵，骨头掉进井里：“他长啥样？”
“跛脚，左眼皮有道疤，”二丫缩脖子，“我瞅着…像咱余大叔。”
余昭沉默片刻，从怀里摸出块碎银，塞给二丫：“明儿他再来，你领他去醉仙楼，就说我在那儿等。记住了”她盯着井里的月亮，“别让他再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