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目光瞬间聚焦在沈长乐那身价值不菲的行头上。
沈坤脸色也沉了下来。
林氏见女儿助攻,精神一振,正要借题发挥。
沈长乐却从容不迫地拿起丝帕,优雅地按了按唇角,声音冷淡,姿态高傲。
“二妹妹此言何意?我这些穿戴,皆是外祖家一片拳拳爱护之心所赐。程家疼惜外孙女,有何不妥?妹妹们若羡慕……”
她目光扫过沈长悦姐妹身上虽新、但料子、绣工明显不在一个档次的衣裳,微微一笑,“大可向你们自己的外祖家求取便是。”
“你!”两姐妹气得暴跳!
最后洼洼大哭起来。
她们那已落魄得不成样,反而需要母亲贴补的外祖家,已是她们的毕生之耻。
每当有胡同里的小姐妹炫耀外祖家时,她们都是主动避开的。
沈长乐一回来就拿她们那早已败落的外祖与余杭程家相比,绝对是羞辱!
娘家的落败,于林氏而言,同样是不可提及的痛。
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汹涌而出,声音破碎似被逼上绝路的可怜小白免。
“大小姐!人皆有短,何苦如此咄咄逼人,专揭人疮疤?你明知她们外祖家已是无人,何忍,何忍如此伤她们的心啊,”
她将两个女儿搂入怀中,母女三人抱头痛哭,场面凄惨至极。
沈坤看着心爱的妻女哭成一团,心疼不已,立刻对沈长乐怒目而视:“长乐!你身为长姐,言辞如此刻薄,毫无容人之量!成何体统!”
沈长乐挑眉,声音清晰冷冽:“父亲,妹妹们外祖家道中落,非女儿之过。女儿据实而言,何错之有?难道程家疼惜于我,也成了罪过?”
她又悠悠地道:“更何况,我对太太只有佩服的份,何来刻薄?女儿只恨自己无能,明明有显赫的外祖,不还是被太太逼得远遁外祖家才能保命?”
她看着林氏极力控制脾气的脸,意味深长地:“太太,是不是这个理?”
林氏:“……”
沈坤:“……”
朱氏立刻火力全开,对着林氏母女方向狠狠啐了一口:“呸!正是这个理儿!林氏!你能嫁给我儿,已是祖坟冒青烟!烧了八辈子高香!不感恩戴德,反倒逼走了长乐。如今长乐归家,你不好好善待长乐,反而哭天抢地给长乐穿小鞋!”
见林氏总算落于下风,朱氏越发神气,骂得口沫横飞:“我儿堂堂两榜进士,朝廷命官!本与程氏琴瑟和谐,程氏不但能帮衬我儿仕途,还有丰厚嫁妆!当初程氏在时,咱家是何等的光景?自从你这么个破落户进门后!一不能帮夫,二无嫁妆体己,这些年尽往里贴补你那不成器的娘家了!老娘我还没嫌你是个只进不出的赔钱货,吸血虫,你倒有脸哭?真真是不知廉耻!下贱胚子!
朱氏的话糙理不糙,句句戳中林氏最不堪的软肋——娘家败落、自己无嫁妆、贴补娘家!
婆媳之间,本就少有和睦。
加之林氏这些年仗着沈坤宠爱,把持中馈,苛待朱氏,克扣用度,早已将朱氏得罪得死死的。如今沈长乐归来,如同饿了多日的猛虎出栅,将林氏逼得节节败退,朱氏岂能不趁机痛打落水狗?
林氏被这连番的羞辱打击得摇摇欲坠,对沈长乐的恨意已深入骨髓!
然而,她也彻底看清了形势,此刻再硬顶下去,只会输得更惨。
她强压下喉头的腥甜,用尽全身力气挤出完美的温婉笑容,声音带着卑微的颤抖。
“老太太教训的是,妾身卑贱之躯,能得老爷垂怜,嫁给老爷为正室,实是几世修来的福分。蒙老爷不弃,处处疼惜,妾身感激不尽,岂敢有半分怨怼。”
她用力掐了一把怀中还在抽噎的女儿,强笑道:“长悦、长喜!不许哭了!咱们要知足!要感恩!”
沈坤见林氏如此识大体,心中那点子不快又消失了。脸色稍霁,温言宽慰了几句,又哄着两个女儿,总算勉强维持住了饭桌上的平静。
然而,这顿晚膳,注定有人食不甘味。
沈长乐稳坐席间,细嚼慢咽,姿态优雅,每一口都如同在品尝胜利的滋味。
朱氏更是甩开膀子,风卷残云,她久未尝荤腥,加上心情大好,此刻如同饿虎扑食,吃得满嘴流油,酣畅淋漓。
这可是沈长乐给她挣来的体面和饱饭!
反观林氏,被迫“侍膳”于末席。
她强忍着屈辱,站在桌旁为朱氏和沈坤布菜添汤,如同一个真正的仆妇。
看着朱氏那副贪婪的吃相,看着沈长乐那从容的姿态,看着自己两个女儿食不知味的委屈模样,她心中的恨意如同毒藤般疯长!
更让她绝望的是,当她好不容易应付完朱氏,拖着疲惫的身躯和空瘪的肚子想坐下用些残羹冷炙时——
沈长乐已优雅地放下了竹箸。
早已对林氏恨之入骨的孔嬷嬷立刻上前,声音洪亮地吩咐:“大小姐用好了!撤席!”
一声令下,侍立一旁的丫鬟仆妇动作迅捷地将桌上的盘子收了,连同碗碟杯盏,顷刻间撤了个干干净净!
连片菜叶子都没给林氏留下!
厨房那边也得了孔嬷嬷的示意,剩下的饭菜,全部分赏给了下人。
可怜林氏,侍立半天,在下人面前丢尽脸面,受尽屈辱,腹中饥火中烧,却连一口残羹剩饭都吃不上!
她看着空荡荡的饭桌,看着悠哉从容的沈长乐,看着朱氏打着饱嗝被丫鬟扶走的满足模样,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一口银牙几乎要生生咬碎!
那刻骨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灵魂焚烧殆尽!
沈坤哪里还顾得上饿着肚子的林氏?
晚膳的残局刚撤下,他便接过丫鬟奉上的热茶,连啜几口,压下满腹的烦闷与那点对林氏些微的愧疚。
他目光落在端坐一旁、气度沉静的沈长乐身上,心思电转。
这个归家的嫡长女,不仅是程氏血脉,更是连接那座庞然大物的桥梁!
今后又还是永宁伯府陈氏的长孙媳妇。
纵然傲气了些,架子大了些,亦是人之常情。
至少这样的性格,就算去了婆家,也不容易受欺负。
回想今日他这个当父亲的种种表现,顿时如坐针钻,把对林氏的那点愧疚立即抛到九霄云外。
他脸上迅速堆起慈父般的和蔼笑容,语气带着刻意的亲昵与试探:
“多年未见,你外祖家,可都安好?为父甚是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