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立的太医们这才惊醒,战战兢兢地围上来,药粉簌簌落下,却在包扎时被赫连骁厉声喝退。
“滚开!”
他一把夺过素纱,骨节分明的大手捏着纱布一头,动作瞧着粗鲁,可真碰到那伤口时,力道却不自觉地放轻了。
细密的血珠子还在不停地往外冒,一层层洇红了缠上去的纱布。
崔令仪淡漠地抽回手,雪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陛下,药引既已取得,还是快些救皇后娘娘吧。”
赫连骁盯着她,眼中情绪翻涌,最终狠狠甩袖:“来人!按方子煎药!”
宫人们如蒙大赦,捧着那盏盛满鲜血的玉碗仓皇退下。
殿门开合间,一缕风卷入,吹动崔令仪额前散落的青丝。
“满意了?”他嗓子哑得厉害,压着火。
崔令仪抬起眼,眼神干干净净:“陛下说什么?奴婢……”苍白的唇动了动,“听不明白。”
赫连骁却扯开嘴角笑了,那笑又冷又勾人:“不明白?”
话音未落,他猛地俯身,一把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陛下!”周围宫人惊呼,却无人敢上前阻拦。
崔令仪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衣襟,可下一秒又像被烫到似的飞快松开,生怕泄露了半点心思。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大步离开凤仪宫,只留下一句冰冷的命令——
“皇后静养,任何人不得打扰。”
夜风凛冽,宫灯摇曳,他的步子又急又稳,怀里的人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分量。
可就在穿过御花园时,赫连骁身形猛地一顿,眉心骤然拧紧,额角青筋暴起,竟是直接跪倒在地!
“唔……”他闷哼一声,手臂却死死箍住崔令仪,将她牢牢护在怀里,哪怕自己痛得浑身发抖,也不肯让她摔落半分。
“赫连骁!”崔令仪终于变了脸色,伸手扶住他,触手却是一片滚烫。他双目猩红,呼吸粗重,显然旧疾发作,神智已近混沌。
“冯迹!”她扬声唤道,嗓音里难得带了一丝急切。
暗处立刻闪出一道身影,正是赫连骁的心腹侍卫。他见状脸色骤变,立刻上前:“崔姑娘,陛下他——”
“扶他回寝宫。”崔令仪冷静道,可指尖却不自觉地收紧。
“朕……还没疯!”赫连骁咬牙低吼,挣扎着想要起身,可四肢却不受控制地发颤,眼前阵阵发黑。
崔令仪凝视着他,忽然放柔了声音,像是哄一个执拗的孩子:“我们先回寝宫,好不好?”
她的嗓音轻柔,带着久违的温软,赫连骁恍惚了一瞬,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她还是那个会对他笑、会轻声唤他“阿骁”的崔令仪。
他怔怔地望着她,眼底的暴戾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丝茫然的脆弱。多久了……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能对他这样温柔了。
最终,他沉默下来,乖顺地被两人搀扶着,一步步走向寝宫。
殿门合上的刹那,冯迹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只留下满室寂静。
赫连骁突然发力,一把将人按在榻上。
龙涎香混着血腥气在两人之间萦绕,他抬起头,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执拗:“崔令仪,朕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说你不爱赫连澈。”
“说你从未背叛朕。”
“说啊!”
崔令仪看着他近乎疯狂的眼神,忽然笑了。烛火在她眼底跳动,映出一片破碎的光:“陛下何必自欺欺人?”
“啪!”赫连骁暴怒,一拳砸在她耳侧的床榻上,金丝楠木应声裂开一道细纹:“朕要听你亲口说!”
她仰头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我不爱赫连澈。”
“也从未背叛你。”
赫连骁僵住,猩红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可置信。他死死盯着崔令仪,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
“你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
崔令仪轻轻抬起手,指尖抚上他紧绷的下颌。这个动作让两人都怔了怔——三年前,她总爱这样安抚他的怒气:“我说,我不爱赫连澈,也从未背叛过你。”
赫连骁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她微微蹙眉:“三年前那封密信...”
“是假的。”崔令仪平静地打断他,“那夜我确实去了城郊,但不是为了见他。”
“哈哈哈哈,”他忽然笑起来,“崔令仪你说谎话的本事越来越大了,你觉得朕信吗?”
“陛下不会信的。”
“知道我不信还敢说?”
她笑了笑,因为那些是真的。当时太子找她下药,她只是想走剧情,顺便下个蒙汗药算了。
后来,她亲眼看见谢琳琅往他的酒里下药,她才恍然,也许这故事的轨迹,根本改不了。
赫连骁啊赫连骁,你还真是……爱惨了谢琳琅。
“万一……是真的呢?”崔令仪眼眶倏地红了,声音轻颤着,带上了点哭腔。
这是...学会示弱了?赫连骁看着她眼底将落未落的泪,明知道她最会演戏,心脏却还是不受控制地抽痛。
他烦躁地闭了闭眼:“睡吧!”一把将人揽入怀中。
夜深露重,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
“冯迹。”
黑影从梁上飘然而下:“姑娘。”
“他的病还没好吗?”
冯迹沉默片刻,剑穗在夜风中轻晃:“陛下的疯病不是一日两日,太医院...还没能找到解药。”
“这三年...”她的声音突然哽住,“他也是这么过来的吗?”
“是!”冯迹突然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姑娘当初既然选择背叛,何不自戕?也省得陛下...”
“这么恨我?”崔令仪轻笑,眼底却泛起水光。
冯迹单膝跪地,甲胄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属下僭越,自会去刑堂领罚。”他抬起头,眼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但姑娘可知道,陛下这三年来...”
他的声音突然颤抖起来,像是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若是头痛发作,陛下就攥着那支白玉簪...簪尾刻的'仪'字,早被他的指腹磨得...”话至此处,这个铁血汉子竟哽咽难言。
崔令仪猛地攥紧衣袖,指甲深深陷入掌心。一滴殷红顺着袖口蜿蜒而下,躲在阴影里。
“解药在谢琳琅手里。”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当年她给陛下下的不是毒,是蛊。”
“荒谬!”冯迹霍然起身,佩剑撞在柱上发出巨响:“皇后娘娘怎会...”
“我知道你不信。”她抬起眼,眸中似有星河倾覆,“但我有解法。”
“你想用这个来邀功?”
“不会。”她唇角泛起一丝苦笑,“要解蛊毒,需以人为引。引蛊之人会承受双倍痛楚...”
她低头凝视自己苍白的手指,“我现在活不了多久,也就不用告诉他。更何况...”声音渐低,“谢琳琅没了靠山,只会依附着他而活。”
“谢姑娘贵为皇后,早已不屑与你相争。”
“是啊。”她望向窗外飘落的梨花,“她什么都有。”
包括那个曾经满心满眼都是她的人。
“你既然知道解法,为何之前不去做。”
“只是...不甘心罢了。”她闭上眼,睫毛轻颤。是她贪恋那一点点温暖,是她奢望太多,是她...不配拥有。
冯迹神色复杂地注视着她单薄的身影,最终咬牙转身:“属下这就去寻蛊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