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门关的雪，是带着铁锈味的。
沈清澜跪在帅帐的榻前，指尖抚过萧景珩肩胛处的伤口，指腹被凝结的血痂硌得发疼。龙气爆发时撕裂的皮肉翻卷着，像一朵被揉碎的血色莲花，即使已经用烈酒清洗过，边缘仍泛着诡异的青黑。
“沈姑娘，这伤口……”医官捧着金疮药的手在发抖，“寻常药膏根本镇不住，殿下体内像是有两股力量在打架。”
帐外传来甲胄摩擦的脆响，是太子安插在军中的监军李大人到了。沈清澜没有抬头，只将掌心贴在萧景珩的伤口上，灵力顺着经脉缓缓注入。清心咒的咒音在唇齿间流转，柔和的白光从她指尖渗出，那些翻卷的皮肉竟真的慢慢平复下去。
“沈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用妖术亵渎殿下！”李大人掀帘而入，身后跟着的亲兵立刻拔刀相向。他看着榻上昏迷的萧景珩，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殿下重伤昏迷，定是你这妖女作祟，来人，将她拿下！”
沈清澜缓缓抬眼，眼底的血丝还未褪去，却透着慑人的寒意。她没有起身，只是反手抽出萧景珩枕下的佩剑，剑锋擦着靴底划过地面，激起一串火星。
“谁敢动？”她的声音很轻，却让冲在最前面的亲兵硬生生顿住脚步。帐内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清心咒残留的灵力在空气中浮动，形成一道无形的屏障。“殿下昏迷前亲授我军权，李大人要抗命吗？”
李大人脸色铁青：“一派胡言！你一个女子……”
“周毅在哪？”沈清澜突然扬声。
帐外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周毅带着十余名亲兵闯进来，甲胄上还沾着冰湖的血渍。他看了眼榻上的萧景珩，又看了看怒不可遏的李大人，最终单膝跪地：“末将周毅，参见沈统领！”
“统领？”李大人气得发抖，“她算什么东西……”
“昨夜冰湖之战，若非沈姑娘运筹帷幄，我等早已葬身冰窟。”周毅的声音掷地有声，“殿下突围时亲口下令，军中事务暂由沈姑娘全权处置，有异议者，斩！”
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那些跟着李大人来的亲兵看看周毅身后杀气腾腾的老兵，又看看沈清澜手中那柄染过无数鲜血的佩剑，悄悄把刀收了回去。
沈清澜这才收剑回鞘，重新坐回榻边：“李大人若是无事，就请回吧。军中戒严，非传令兵不得擅闯帅帐。”
李大人狠狠瞪了她一眼，拂袖而去。帐帘落下的瞬间，沈清澜紧绷的脊背才微微垮塌，喉头涌上的腥甜被她强行咽了回去。她转身看向周毅，声音恢复了平静：“传令各营，加强戒备，尤其是西城门，防止狄戎偷袭。另外，把所有疗伤的药材都送到帅帐来，任何人不得克扣。”
“是！”周毅犹豫了一下，“那李大人……”
“他不敢乱来。”沈清澜的目光落在萧景珩紧蹙的眉头上，“只要殿下还在，他就掀不起风浪。”
周毅走后，帐内重新安静下来。沈清澜拧干布巾，轻轻擦拭萧景珩脸上的血污。他的呼吸很微弱，龙气在体内时隐时现，每次爆发都会让伤口重新裂开。她能感觉到那股力量的狂暴，像头被困在牢笼里的猛兽，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别挣扎了……”她俯下身，将额头抵在他的额头上，微弱的精神力顺着发丝渗入他的识海。灵目术的反噬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她必须集中全部心神。
识海内一片混沌，金色的龙气与萧景珩自身的灵力正在厮杀。沈清澜的精神力化作一道清泉，小心翼翼地缠绕住最狂暴的龙气，试图引导它们顺着经脉流转。这是个极其危险的过程，稍有不慎就会被龙气反噬，轻则重伤，重则魂飞魄散。
她的指尖开始发烫，冷汗浸湿了后背。恍惚间，她仿佛看到了萧景珩的过去——少年时在御书房苦读兵书的身影，被太子陷害时隐忍的眼神，第一次在云龙山见到她时的惊讶……这些碎片像走马灯一样闪过，最终定格在冰湖上那道金色的身影上。
“清澜……”
萧景珩突然低吟一声，睫毛微微颤动。他的识海里，那道清泉般的精神力正温柔地包裹着失控的龙气，熟悉的气息让他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龙气与灵力在精神力的调和下，开始缓慢地融合，虽然依旧磕磕绊绊，却不再互相冲撞。
沈清澜猛地睁开眼，大口喘着气。刚才那一瞬间，她好像听到了萧景珩的心声——不是具体的话语，而是一种强烈的意念，想要保护，想要活下去。
帐外传来更夫敲梆的声音，已是深夜。沈清澜趴在榻边，意识渐渐模糊。连日的劳累和灵力透支让她再也撑不住，很快就沉沉睡去。睡梦中，她感觉有人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温暖的气息拂过耳畔，像极了萧景珩的味道。
萧景珩是在黎明时分醒来的。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趴在榻边的沈清澜。她的眉头还微微皱着，似乎在做什么噩梦，嘴角残留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暗红。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柔和的光晕，竟让他想起了云龙山初遇时的场景。
他想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却发现手臂沉重得抬不起来。龙气与灵力融合的地方传来阵阵刺痛，但丹田处却比以往更加充盈。他记得昏迷前看到她从城楼上倒下的身影，记得自己不顾一切冲回城门的疯狂，心脏突然抽痛了一下。
“醒了？”沈清澜被他的动静惊醒，立刻直起身。她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又被担忧取代，“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萧景珩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沙哑地开口：“你守了我多久？”
“没多久。”沈清澜避开他的目光，伸手去探他的脉搏，“龙气和灵力已经稳定下来了，但是还需要静养，不能再动用力量。”
他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躲开：“李大人来过？”
沈清澜动作一顿，点了点头：“小事而已，已经解决了。”
“清澜。”萧景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委屈你了。”
沈清澜的心突然一颤，眼眶瞬间就红了。连日来的疲惫、压力和恐惧，在这一刻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她别过头，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眼泪，却被他轻轻拉入怀中。
“别动。”他的声音带着刚醒来的沙哑，却异常坚定，“让我抱抱你。”
龙气的余温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沈清澜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他有力的心跳，连日来的紧绷终于彻底放松。帐外传来士兵操练的呐喊声，远处的烽火台升起平安的狼烟，一切都在慢慢变好。
“狄戎退兵了吗？”她闷闷地问。
“嗯，周毅说他们退回了狼牙山以北。”萧景珩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清澜，谢谢你。”
“谢我什么？”
“谢谢你一直在。”
沈清澜没有说话，只是往他怀里靠得更近了些。她能感觉到他体内龙气与灵力的流动，它们像两条缠绕的巨龙，虽然还带着些许生涩，却已经形成了微妙的平衡。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最初的试探、猜忌，到如今的生死相依。
就在这时，帐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周毅的声音带着惊慌：“沈姑娘，不好了！李大人带着亲兵闯进来了，说要……”
话音未落，李大人已经掀帘而入。他看到相拥的两人，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厉声喝道：“好啊！萧景珩，你果然和这妖女有染！难怪会置大军于不顾，我要上奏陛下，治你个私通妖女、贻误军机之罪！”
萧景珩缓缓抬头，眼中的温柔已经被冰冷取代。他扶着沈清澜站起身，虽然身体还很虚弱，却透着一股慑人的威严：“李大人想告我？”
“哼，人证物证俱在，你以为……”
“周毅。”萧景珩突然开口，“把李大人和他身后的人拿下，搜身。”
周毅一愣，随即立刻下令。李大人带来的亲兵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早已埋伏在帐外的士兵制服。一名亲兵从李大人的靴子里搜出一封密信，双手递给萧景珩。
萧景珩展开信纸，越看脸色越冷。信是太子写来的，上面不仅详细说明了如何挑起狄戎与大胤的战争，还命令李大人在萧景珩重伤时夺权，必要时可以“除去”他。
“原来如此。”萧景珩将信纸捏碎，龙气在掌心一闪而逝，“我说狄戎怎么突然变得如此狡猾，原来是有太子殿下在背后指点。”
李大人脸色惨白，瘫倒在地：“不……不是的……”
“押下去，严加看管。”萧景珩冷冷地说，“等回到京城，再和太子殿下好好算算这笔账。”
士兵把哀嚎的李大人拖了下去，帐内重新恢复了安静。沈清澜看着萧景珩紧绷的侧脸，知道他心里一定不好受。毕竟，那是他的亲哥哥。
“别想太多。”她轻轻握住他的手，“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好身体。”
萧景珩回头看她，眼中闪过一丝暖意：“嗯。”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突然想起了冰湖下那道神秘的龙吟。那股力量绝不仅仅是龙气那么简单，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呼唤他。而沈清澜刚才引导他体内力量融合的手法，也让他隐隐觉得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类似的记载。
“清澜，”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沈清澜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有些事情迟早要告诉他。但现在还不是时候，至少要等他们安全回到京城。
“我是沈清澜。”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眼中没有丝毫闪躲，“是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人。”
萧景珩看着她清澈的眼睛，突然笑了。他不再追问，只是紧紧握住她的手。有些事情，或许不必急于知道答案。只要她在身边，就足够了。
远处的狼牙山上传来隐约的狼嚎，像是在预示着什么。沈清澜望着窗外渐渐阴沉的天空，心中升起一丝不安。她知道，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而更大的风暴，正在京城等着他们。